函谷關前。
白骨牽著牛兒緩慢的前進,但騎在牛上的人卻不是老者,而是一個少女。
世人或許看不見人的本相,只是記得流轉在人間那不滅的神話而已。
世間萬仙都已經離去,早已離開無數的歲月,他們在青史彼岸譜寫屬于它們的傳奇,以及那更加耀眼與輝煌的故事。
但也有人被留了下來,不僅僅是少女,包括當年的夏商周。
少女抬頭,那險峻的關隘,按古老時代的青城相比是無比渺小的,但是對于這時代的普通人們來講,這座用雙手所壘砌起來的函谷關,已然是堅固無比的雄關。
白骨望著那座關,忽然回頭,對少女道:“我為你牽牛,走了千余里路,你還欠我許多工錢。”
少女笑了起來:“是的,該結了。”
白云望著天空,他見到遠方的浩瀚紫氣,那巍峨高聳,如同群山在隆隆移動。那是誰的光華?那是誰的氣象?他不得而知,但他卻感到驚愕以及不可思議,因為這股氣象,是只屬于仙的痕跡。
人間已經沒有仙道太久太久,白云一直認為,自己才是最后的繼承仙道之人。
他說人間已經沒有了仙,因為祖師離去了,故而天下也都安寧了下來。
祖師讓曾經高高在上的那批超凡眾生從這片人間離開,從此天人兩隔,而關于這次天人之絕,兩分于青史的故事,在眾生的口口相傳中,似乎被安到了上古某個帝王的身上。
但白云并不想為此而爭辯,因為祖師一定不希望自己為了這種虛名而去踏足泥潭,凡塵污濁是毋庸置疑的,但要如何入淤泥而不染,這才是所有修行之人應當思考的問題。
白云看到蒼狗從樹下醒來,她口干舌燥,找到了山中的一處泉水,低下頭暢快的飲用。
這里是通向峨眉山都的必經之路,她或許也不會知道,那泉水的源頭正發于峨眉,而曾經,守山的蛟龍便游于其中。
雖然祖師說,那只小龍最開始是被鎮壓在下面的。
白云想要見一見那片仙霞的主人,在這個人間之中,他還從沒有看到過除了自己以外,還有繼承仙道之人。
同年同日,遙遠的吳越大地正在發生一場驚天的變故。
白云也回首望向那處天地,蒼狗曾經逗留于越國,而她留下的劍法,雖然是人間中極厲害的,但是比起白云的劍還是差了很多,但這已經足以讓越國對吳國發動復仇的戰爭。
那畢竟是人間極致的劍法,哪怕是只得了其精髓的十分之一,也足以橫行于天下了。
白云乘著風,踩踏著云霞與波瀾,他在天空中以足尖點著煙海,于是蓮華步步而生,耀眼奪目。
他看到東方出現一大片的紫色云霞,無比浩蕩,向著西方函谷關而去。
白云忽然驚訝了,而后失色,最后卻又激動起來。
在祖師曾經講過的故事中,這世間能夠出現紫氣東來之象的,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證道于無響之境的道德天尊。
但他應該早已離去,是因為他不受到祖師的掣肘,所以才回到了人間轉轉嗎?
白云為自己能夠見到傳說中的人物而感到激動,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咦,你要去哪里,也是去看那片東來的紫氣嗎?”
白云轉過頭,他聽到聲音從虛無中傳來,但卻看不到人的影子,白云低下頭,他看到茫茫大野之上,有人向天上招手,他看到了白云。
白云驚訝無比,于是落了下去,他道:“你不害怕一個會飛的人嗎?”
那年輕人笑著:“無非是仙道中人而已,你雖然是最后一個,但我卻見過很多?”
白云不解:“你是誰呢,你認識我?”
年輕人道:“我是一個回到故鄉看看的人,只是一個遠行的游子,看著這片土地從虛無到誕生,從過去到未來,又從未來回溯過去而重新開始,反反復復,但我很慶幸,這一次,它已經脫離了循環,找到了真正的前路。”
年輕人說的話有些讓人聽不懂,白云道:“我是白云。”
年輕人道:“是的,你是白云,很美很有詩意的名字,詩經是這片大地上不可或缺的傳承于文化,我也很喜歡讀。”
“我叫大勿,出生于沒有太陽的時代,很久以前,有人告訴我,我終有一日會回來的,如今我回來了。”
年輕人笑著,他與白云作伴,白云驚奇于他的法術,那種貼近自然醇厚之道的力量,是他從沒有在人間感受過的,哪怕是那片紫色云霞也沒有。
“去看看吧,或許能看到一點我認識的人。”
他們兩個人到了函谷關外,在山野之中,見到黃沙與青野交錯的大地,見到樹林與丘土交雜的風景,他們眺望東方,有一個白骨牽著青牛,青牛背上斜坐著一個少女。
大勿笑了起來:“原來是她,難怪,她對應著道德天尊啊?這可真有意思。”
白云看著看著,眼睛逐漸亮了起來:“她是....她是姬.....”
那是曾經在祖師的圖畫上看過的姑娘。
那是祖師曾經的弟子。
但是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片人間,而這么久都沒有前往青史的彼方?
大勿道:“有傳說啊,當年道德天尊在一處淤泥灘涂的邊上,與孔丘論道,他見到常羲而知無響,而姬紫云泡在淤泥里,她最后向下挖到了什么,那本歷史的古書并沒有記載。”
大勿又笑:“就連那些馭世間而牧云漢者,也無從知曉,無響之境,不是我們可以揣測的。”
白云轉頭看他:“我們?”
大勿:“我也是一個古人啊,遠行了很久,如今的人間雖然仙道衰退,但是我可以預見,不出兩千年,或許會進入一個新的世間,而再向后兩千年”
“有人和我說,向著未來行走,可以看到眾生以鋼鐵橫渡星宇,如崇山峻嶺飛舞于蒼天之外,到了這一步,就是嶄新未來的開端,這僅僅是一個開端.....”
“未來不屬于少數人,過去的神話時代是這樣的,更多的眾生都是螻蟻而已,他們不需要思想,只需要日出而落日作而息,天空屬于大圣,人間屬于地仙,數百個大衍未有改變,但是新的未來,或許屬于絕大多數人.....”
“這只是相對而言,如果可以,這一次的旅途,我還要向前走。”
大勿對白云道:“這世間除去她之外,還有人要走,你要不要和我在這里等等?”
白云驚訝:“還會有誰來呢?”
他這么說著,轉過頭去,卻看到姬紫云站了起來,隨后化為一片丹紫的天空,她飛升于天,乘風御雨,看到了白云。
“是當年師父在蓮華中孕育的孩子。”
姬紫云看著白云,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師父的影子,她知道這個孩子曾經是昆侖,但是從在神祖手中把過去洗凈之后,他就只是一個新的生命而已,而且與眾生皆不相同。
他是從天冥之中,誕生的純凈先天,他是世間唯一,也是獨一無二。
姬紫云展顏一笑,對他揮了揮手。
白云顯得很激動,踮起腳尖來。
而姬紫云又望向大勿,這個人是誰已經不必說出口來,姬紫云隔著天與云海向他行禮,而大勿也努力向她揮了揮手。
“此去一路平安,青史彼方,會有你想見到的東西。”
大勿看向那牽牛的白骨,此時青牛化為煙霞飛走,而那白骨呆呆矗立在函谷關前。
大勿對白云道:“神話之中有兩個白骨,一個叫作徐甲,一個叫做笑者,你猜猜,他是哪一個?”
白云道:“一定是徐甲了,祖師和我說過,笑者向往真正的死亡,肯定不會幫人牽牛,而徐甲卻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大勿哈哈大笑:“猜對了,是徐甲啊,很久不見的徐甲,沒想到他還活著,只是似乎失去了記憶,他的這副白骨是當年的身體殘渣嗎,是誰把他復活的呢?”
“是太上刻意,還是大宗師?徐甲和誰做了交換?”
“應該是刻意吧。”
遠方的天空出現一個女人,她來到這里,她看到了姬紫云飛升離去的影子,她看到了大勿與白云,尤其是白云,女人有些茫然,最后變成震驚,她幾乎脫口而出“昆侖”二字。
但是大勿卻開口,對女人高興的道:“渾淪讓你重活,雖然遲到了很久很久,但是比起太平天尊來說,你的歸來已經很快,經歷了無數歲月的磨礪,西王母啊,你也明白,有些人與事,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女人站在天空外,她沉默了很久,最后看了一眼白云,嘆道:“確實是如此。”
她離去了,沒有追隨姬紫云的腳步,而是選擇老死在這片人間。
白云啞然:“她不是要離去嗎,怎么走了?”
大勿道:“還會有人來的,你的祖師在分開天人的時候,并沒有趕盡殺絕,當年的三位老人留了下來,自然也有像他一樣的人。”
“但是這些人不敢冒頭,因為誰也不知道,祖師會在什么時候回來。”
白云忽然很哀傷:“你也是祖師的朋友嗎,我和祖師約好了,等到一只金色的鯉魚從長江逆流回來,祖師也一定會回來。”
大勿望著天外:“是的,他也會回來的,時間不定而已,畢竟我都回來了,何況是他呢。”
他忽然轉頭,拉住白云:“不過,你或許要等上一段時間了。”
他這么說著,神情卻逐漸變得愕然起來,他驟然抬頭,而白云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東方的天空上,那是一道流星,距離極遠,而遠方的天空已經晦暗下來,他們在山上看著三色的晚霞與天空交織,寥落的星辰,微弱的明光下,有這樣一道流星,極其耀眼。
那道流星的云埃之內,那光芒最極致之處,是一匹奔騰于天的白鹿。
大勿愕然無比,最后卻哈哈大笑起來,擊打著雙手,在這山野與天空的交界處,引聲高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