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韞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問。
于是徐韞坦然回答:“陛下們容稟,我有這種想法,屬實是因為我自己讀書太過艱難的緣故。”
“我的出身經歷,陛下們最清楚不過。徐家那些藏書,我都未曾看過多少,后來在道觀里,道觀里也有不少藏書,但我也沒有資格一攬。”
“于是我便賭氣想,若有朝一日,我能有藏書館,我定不會藏私,到時候只管和天下讀書人一同看!”
“后頭我有幸能參加科舉。”
“卻越發堅定了這個荒誕的想法。”
“只是,以我一人之力,到底微薄。這個時候,馮時華馮郎君與我交好,我便透露了一二。只說這樣的方法,能帶動書鋪,讓其他人對書鋪更信任,更愿意買書鋪的書。”
“他欲成就一番事業,加上對我信任,便籌措起來。”
“至于其中后果,他其實未必有我清楚。”
“更不知,此乃是與世家為敵。”
“畢竟,他一個商人都能有如此大義,可那些世家卻將那些書本藏著掖著,不肯與旁人多看一眼。顯得太過寡義薄情。”
“再則,如此一來,窮人也可有讀書機會,將來再參加科舉——更是分薄了世家的勢力。倘若再有幾個有出息者,豈不是等于與世家逐權?”
“世家豈有不恨之理?”
徐韞說完,深深一拜:“此乃我的私心。還請陛下們原諒。”
馮時華聽徐韞說了這么多,只感受到了一個事情。
那就是徐韞竟然要將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他沉吟一二,便也開了口:“陛下們,其實我知道這些的。我雖是商戶,并無資格科舉,但……我也曾讀過書。知曉大義。北平城在陛下們的治理下如此日漸繁榮,我也想放手一搏!”
徐韞默默地在心里夸了馮時華一句。
覺得自己若是陛下們,高低也得覺得馮時華這孩子有野心。
馮時華說完了這一番話之后,屋里一時之間十分安靜。
徐韞也一起等著。
陛下周鼎緩緩開口:“馮時華,你說,你是商戶,并無資格參加科舉。”
馮時華應一聲:“正是。”
“若你有呢?”他問。
徐韞一愣。
馮時華更是一愣,他甚至忘了規矩,猛地抬頭看過去:這話的意思是——
對上陛下周鼎如電一般鋒銳凌厲的用安靜,馮時華這才想起了規矩,慌忙又低下頭去,而后握緊雙拳,用力道:“自是要下場一試!誰不想做官呢!”
權利這個東西,實在是個好東西。
陛下周鼎看著馮時華,又問:“那你覺得,商戶入科舉,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個問題,將馮時華問住了。
馮時華的肩膀萎靡下去,腦子也逐漸冷靜下來。
徐韞則是替馮時華捏了一把汗。
良久,馮時華的聲音才響起:“并非好事。”
他的聲音是頹靡苦澀的。
“商戶手中,并不缺錢財。家中子弟雖不見得人人都會讀書多少,但比普通人來說,讀書已是簡單許多。一旦商戶之子可以走科舉的路子,那……勢必會出現許多商戶出身的官員。”
“這些官員,也是最容易官商勾結的。畢竟,那是家族,畢竟……那是血親兄弟。”
人哪里能那么容易做到無私和不顧念私情?
徐韞微嘆。
這件事情,她和馮時華看法是一樣的。
并非是商人地位低賤的緣故。而是要防止官商勾結。
那樣的話,總是容易出大簍子的。
然而陛下周鼎和女王姜妙對視一眼,卻都笑起來。
陛下周鼎道:“現在,難道就沒有官商勾結了?”
徐韞想了想,沒法反駁。
畢竟,別說官商勾結,就是世家,也不見得就和商人沒有來往了。
只是商人地位低賤,只能成為世家的附庸罷了。
但好處,世家可沒少拿。
而陛下們說這話,意思難道是——
不等徐韞心潮澎湃起來,陛下周鼎就道:“明年還要辦科舉,不過應當是沒有今年這樣匆忙和容易過了,到時候,馮時華你可愿意參加?”
陛下聲音威嚴。
但馮時華卻只覺得十分動聽悅耳!
更讓他止不住地激動!
徐韞也是異常激動。
女王姜妙補充一句:“也不是所有商戶之子都能參加,與你開個特例罷了。”
馮時華激動得倒頭就拜:“萬不敢辜負陛下們的厚愛!”
姜妙笑了笑。
周鼎則看向徐韞:“徐韞,你惹的麻煩,可想過如何解決?”
徐韞裝糊涂:“陛下既都獎勵了馮時華,那這件事情分明是好事才對,陛下怎么還嚇唬我呢?”
“世家那兒,你說,朕夫妻二人要如何跟世家交代?”周鼎笑了一聲,聲音渾厚,威嚴一去,倒顯得有些和煦。
這個問題……
徐韞還真想過。
所以,她回答得仍舊很快:“馮時華雖是書商,但也只能弄到市面上常見的書罷了。而且,一個小小的閱書閣,又能讓多少人得益呢?不過是微末的東西,動搖不了世家的根基。”
“相反的,這可以成為我們北平城吸引商戶和讀書人的手段。”
徐韞微微一笑,眼睛狡黠又明亮:“咱們北平城,保護商人。商人可以各憑本事,公平競爭!而讀書人呢——咱們不僅有科舉,還如此開放!”
最后,徐韞小小的拍了個馬屁:“這都是陛下們的英明——天下讀書人,最向往的便是明君啊!”
這下,陛下周鼎和女王姜妙,都禁不住笑了笑。
姜妙更道:“看不出,你還是個如此嘴甜的。一會兒回去,賞你一罐蜂蜜罷!”
徐韞意外之喜,倒頭就拜:“多謝陛下!”
蜂蜜,那可是好東西!
比糖還金貴的好東西!
姜妙含笑看著徐韞,道:“看到你這樣,我倒想起一句詩來。最喜小兒無賴。”
徐韞一愣:這是說我太無形無狀了?
姜妙和周鼎,卻都含笑看著徐韞,似等著徐韞的回應。
徐韞一面反思,一面冷汗。
她想示弱,蒙混過去。
但兩人的目光,卻只讓她有無數壓力:他們到底想要什么樣的回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