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皇帝又發出敕書,一并追贈蔡廷玉為大理寺卿,朱體微為虢州刺史,借此給幽州的朱滔施加政治壓力。
當然也有軍事上的壓力,皇帝命張光晟復為振武軍節度使,鎮守北塞,張光晟素有威名,當即嚇得回紇和幽州不敢輕舉妄動,胡人更不敢跑到河東、河套一帶“刮城門”(搶劫)。
另外平叛戰爭當中,光復京師的最大功臣李晟,懷著五味雜陳的情緒,領三千牙兵開始出西渭橋,自陳倉道入蜀都城就任西川節度使去。
據說李晟走前,對愛妾高略略說到,此去西川,怕是張延賞要留在京師,躡后攻訐我。
果然李晟前腳剛走,河東節度使馬燧便興沖沖地入京,在張延賞的協助下面圣,并對皇帝保證——我回去后,起河東精兵三萬,分路攻擊李懷光的河中四州,兩個月內定梟叛賊首級獻于闕下。
還聽說馬燧甚至向皇帝獻媚說,平李懷光,糧食、賞賜由我河東軍府承擔,不花朝廷一錢一粟。
“愛卿真的是忠勇體國。”李適大大夸贊了馬燧番。
馬燧開心不得了,又向皇帝表態說,等到平李懷光后,我也不要身官回授:河朔深州刺史康日知,遭叛黨王武俊、朱滔圍攻不休(即便這二位去除王號后,也沒有停火),深州恐怕朝夕難保,請陛下將河中四州授予康日知。
皇帝非常感動,當即答應了馬燧的所請。
其實馬燧請求康日知來河中當節度使,是有理由的。康日知和他關系很熟,由老康來當節度使,河東、河中同氣連枝,能大大增加他在朝堂上發言的份量。
可對李適來說,馬燧的所想,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便是李適進化版本的馭臣之術,他先極力尊崇李晟,驅使李晟賣力收復長安城,而后卻在他如日中天時,又把冷子馬燧給抬出來,狠狠殺了李晟的勢,由此達到掌控一切的目的。
私下地,馬燧在回太原府前,又和張延賞密會,大概內容即是我馬上靠平定李懷光的功勛,推舉你受白麻宣下就任宰相。
張延賞恨死李晟,而馬燧也忌憚李晟,兩者一拍即合,結為政治同盟。
得到鼓舞的張延賞即刻動手,拿出李晟小女婿崔樞冒名的露布,先是給李晟掌書記于公異看,接著又給李晟大女婿張彧看。
果然于公異大怒不已,認為李晟這是在明目張膽剽竊他的心血,當即將千貫的潤筆錢原封退還,隨后宣布和幕主恩斷義絕,自己出府,不隨李晟去西川。
李晟自知理虧,便出彩繒五百匹,錢二千貫,低聲下氣挽留于公異,可于公異絲毫不領情,把李晟送過來的錢帛扔在地上,單騎回馬,自陳倉道返歸京師去。
回京師后,張延賞立刻向皇帝推舉于公異。
很快,于公異以六品身份入翰林學士院參預機務。
同時李晟的大女婿張彧本來要去劍州為刺史的,也忽然不走,被改任為京兆少尹,開始和張延賞頻繁接觸,似乎因嫉妒李晟對小女婿崔樞的偏愛,而和泰山分道揚鑣。
掌書記沒了,大女婿沒了,又落了個慢賢的罵名,故而擔驚受怕的李晟灰溜溜地去了蜀都城,不由得想到高岳,便通過舊部下蔡逢元給高岳遞送來信件。
內里希望高岳能說服劉晏和韓滉聯手,同掌天下利權,來對付張延賞、馬燧的同盟。
信交到高岳手中時,他正在長安的宣平坊當中,觀看宮廷里的梓匠和瓦匠們,正為他起宅第。
因為先前皇帝答應,讓他和韋皋入四品,并于京師各賜甲第一所,其中韋皋宅第在鄰靠曲江的修政坊;而高岳則在宣平坊,此坊北靠安邑坊,南臨他岳父崔寧的升平坊。
高岳的宅第,就在這宣平坊的東南隅,原本為所親王府,荒廢后列入官市,現在由皇帝下賜給他。
對于唐帝國的諸多官僚而言,進士及第往往只是第一步,能在長安城里得到宅第,立下足來,才是人生的真正榮耀。但做到這步是非常不容易的,因長安不但米貴,居住更貴,向來有“米珠薪桂”的形容。比如白居易,在當翰林學士時,因在長安生活成本太大,感到靠學士的俸祿奉養母親陳氏已力不從心,便上書憲宗皇帝,求以內職(翰林學士)身份掛外官的銜,于是被任為京兆府戶曹參軍,這個職務月俸有五萬錢,如此白居易才安頓下來,并得以于長安城內營治宅第,讓母親頤養天年;另外個例子就是杜牧,他在京城里當司勛員外郎時,每月俸錢四萬,按理說不低,可為了供養病中的弟弟,和孀居的妹妹,只能上書宰相,求外放為杭州刺史(杭州刺史月俸有八萬錢,還有灰色收入),在啟文里杜牧對宰相說,“是作刺史,則一家骨肉,四處皆泰;為京官,則一家骨肉,四處皆困”,宰相并沒答應,把他升為吏部頭司員外郎,按理說已經升官,但杜牧還是不依不饒,三次上書宰相,請求外放,最終得償所愿,去上州湖州為刺史,僅僅當了一年,就回京升官為吏部考功司郎中,杜牧去湖州前那是全家餓得慌,可回來后不但全家衣食無憂,居然還開始在長安外的樊川營造起別墅來——按照杜牧外甥裴延翰的說法,自己的二舅(仲舅)正是“盡吳興俸錢,創治其墅”的——足見這小杜,在湖州任上刮了很多錢財(中晚唐,刺史除去朝廷正常規定的俸祿外,還能從州一級財政里搞到錢給自己發額外津貼)。
不管如何,白居易和杜牧的例子都表明,在當時全國的政治、文化中心,偉大的長安城,不要說低端人口,哪怕是低端點的官僚,都是很難生存下來的,莫要說營造宅第了。
可現在三十二歲的高岳,因奉天城扈駕的功勞,不用自己花錢,便直接得到了宅第的賜予。
這樣,高岳和云韶夫妻倆,此后在京內便不用寄宿于岳父的升平坊宅院了。
皇帝給他的宣平坊甲第,據稱規模是不大的。
等到高岳親眼看見后,察覺規模確實不算大,也就三院九畝地,折合算來,區區六千平方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