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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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高岳和鄭絪都喝得醉醺醺,出了曲江的都亭驛,各自騎著匹馬,晃晃悠悠地順著街道往北走。
“高三你不要送我了,不要了。”鄭絪在前頭,擺著手咕嚕嚕地說道。
“送,一定要送,送你回安邑坊元法寺......”
可兩人卻醉昏頭,跑到前面街上的興慶宮的墻下,是繞來繞去,總也找不到路。
興慶宮西南角勤政樓上,窗牖悄然推開,結束諒陰(守喪)剛剛登位的李適臨在其邊,看到高岳、鄭絪兩名年輕的青衫,夕陽入袖,醉態可掬,悠悠策著馬,在其下晃著腦袋,自然踱著,不由得笑了起來。
“爺,高三這髇兒,一見就是喝多了。”身后,唐安皺著眉梢。
“萱淑,髇兒髇兒的,這詞是打哪學的?”
“少陵笑笑生的長編里學的。”
“難道你還不知道,那少陵笑笑生應該就是高三本人。”
“!”看著微笑的父親,唐安臉上不知道該是什么表情。
爺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接下來,李括望著還在街道上晃蕩的高岳,“高三,朕要用你,所以召你回憲臺來,在涇原實在太屈才了。”
次日清晨,高岳從酒醉里猛然醒來,頭還有點晃蕩,云韶在旁邊的枕頭上睡得正香,夏季的天亮得很早,升平坊的官街鼓咚咚咚響個不停,隨后高岳見扇門外有崔府奴仆的身影晃動,低聲喚到,“郎君郎君,速速著衣,府君已在外面等候了。”
哎!是的,今天就要去皇城御史臺視事了。
“唔,崧卿......”玉簟上,迷迷糊糊的云韶伸來彎月般的胳膊,搭住了他的肩膀。
“阿霓繼續睡,我自己著衣。”
待到他穿著白中單,走出房門,嘀咕著青衫官服哪里去了時。“姊夫。”云和清脆的聲音響起,他回頭看,她從自己廂房走出,站在廊下,正捧著自己的官服遞過來。
這官服怎會到云和手中?
云和見姊夫納罕的表情,便解釋說:昨日傍晚你喝得伶仃大醉,是馬把你馱回來的,阿姊和芝蕙給你洗濯,又侍奉你上床榻,看你醉得深不放心,一直伴著,芝蕙中夜才回自己房間休息。所以改官服的事情,我就幫忙了,姊夫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不會不會。”高岳連聲感謝,又見到云和的眼圈有些黑,知道她昨晚辛勞,便又接著說辛苦云和了,便接過了青衫,一穿上,卻發覺肘子和胸前憑空多了幾塊補丁,嘆口氣,心想這是云和有意戳破,然后縫補上去的。
接著他跑到宅第烏頭門前,崔府的數名奴仆已舉著火把,準備侍奉崔寬入朝了,“逸崧,逸崧,快走吧!”崔寬騎在馬上,催促著。
這時,崔寬的妻子盧氏來到廊下,出現在云和的身后,訓斥說:“霂娘,這高三郎雖然是你的姊夫,可總得避嫌。你個未出閣的,居然幫姊夫縫制衣衫,這算什么啊?”
云和也不抗辯母親的話,扭頭就走,氣得盧氏連說這孩子魔怔。
皇城御史臺,三院相疊,與其他官署不同的是,御史臺的大門是朝北開的,因見不到陽光,故而森森可怖,極有肅殺之感。
入北門后,察院、殿院分居廊柱外的左右房,其上的臺院居中,位于廊柱之里。而臺院之后最南處,便是御史臺會食的食堂。
今日輪到崔寬入大明宮中丞院當直,所以整個御史臺由竇參總掌。不過因三院分置,各有差遣職責,故而高岳和其他的監察御史不用特意去拜謁竇參,只需會食時過拜即可。
真正管著高岳的,當然是察院的監察使朱敖,他才是整個察院的頭目,被尊稱為“院長”。
察院里監察御史固定名額為十五人,先入者為尊,后入者為新人,更不要說李適又在院中安置了包括高岳在內的五名里行,這五位那真的是萌新級別的。
察院分為前后兩廳,前面為“都廳”,為監察御史集合場所,后面叫“本廳”,為院長所居處。不過因剛剛堂集,察院院長(監察使)朱敖便端坐在都廳南榻,諸監察御史分列兩側,向院長行禮,接著察院的令史轉出,手持名簿挨個唱點。
朱敖面目威嚴,之前徹查渭南縣令隱瞞災情的就是他,因察院雖然普遍品秩比其他二院低一層,可向來最注重風儀,所掌事務也最為浩繁,故而唱點場面全是嚴肅,和高岳曾供職的集賢院簡直是天壤之別。
“陸九監察,見過院長。”等到令史唱到一名叫“陸贄”的監察御史里行時,一名比高岳還年輕的青衫走出,帶著有點軟的吳腔,向朱敖行肅禮。
哦,這位就是陸贄陸敬輿,他是個神童,十九歲時就考中進士,然后又登博學鴻詞科,當時吏部見他太年輕難以服眾,在授官時犯了難,所以暫時把他安置為鄭縣縣尉,在高岳登科次年,陸贄又來應書判拔萃科,再登高第,授渭南縣縣尉——李適也是在當太子期間就仰慕他的才學,剛剛登基就也把他從渭南縣尉的職位上召來,入御史臺為監察御史里行。
所以之前高岳去吏部注擬時,令狐峘想讓他當渭南縣縣尉的,可卻被董晉阻攔,說這個位子早已是陸九的囊中物了。
陸贄其后便是高岳。
“高姓監察,見過院長。”(唐御史臺唱點,如無同姓便報姓,如有同姓則加行第)
“屈高姓監察。”朱敖淡淡地抬手回答說。
接下來,整個察院開始分散忙碌起來——朱敖去臺院舉事,又有六位去尚書省“分察”六部,四位去巡察太倉、左藏,四位去長安城館驛巡視(館驛使)——高岳、陸贄等五位監察御史里行的任務,則是“分察宮城諸司”,即去大明宮巡察各處官司,看看有無什么情況發生。
以前,高岳在集賢院當正字時,每日都要校正典籍,以備御史臺分察使檢查,誰想今日卻成了檢查者。
走出察院南廊時,在陽光的照耀下,高岳這才想起來,昨天崔寬對自己囑咐的話:“逸崧啊你明日去憲臺視事,讓阿霓(但最后是霂娘經手的)將你的青衫官服做幾個補丁出來。”現在他看看幾位里行,青衫上果然全綴著形形色色的補丁,有位仁兄更夸張,連衩處的絹布都稀爛的,大腿胯子肉都露出來了。
只有陸贄一人,官服齊整潔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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