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偽仙

第八十三節 可以在呼吸中感受到的悲痛

第八十三節可以在呼吸中感受到的悲痛

軍隊不允許一個護士帶著孩子上班,謝振國當時的士兵身份也不允許家屬隨軍。楊桂花只能選擇退伍,帶著孩子返回昭明。就像那首老歌里唱的: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照在邊關。

沒有了后顧之憂的謝振國開始拼命。

他很清楚,想要在軍隊里出人頭地,唯一的方法就是獲取軍功。

“兒子,爸爸在前線打得很苦。兩山輪戰,很多戰友都沒能活著回來。爸爸每次上前線都要給你寫信,但是很多都覺得寫不好,寫了又撕掉。不是爸爸不負責,我想為你和你的養母爭取更好的未來。別怪爸爸……爸爸沒本事,除了打仗,別的什么也不會。”

謝浩然眼睛逐漸變得渾濁,視線不清。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小時候,有很多子彈殼做成的玩具。小飛機、小手槍,還有用高射機槍彈殼焊接而成的金箍棒。對一個孩子來說,那根彈殼棍子實在是重了,好像當時母親楊桂花也埋怨過父親。爸爸卻大笑著說“這東西可以留到以后,等我家浩浩長大了再玩。”

我沒本事,我只能一次又一次沖上戰場,用生命和鮮血為你們母子爭取更好的將來。

這就是我的父親。

軍人有津貼。

如果戰死,還有撫恤金。

一個為了愛情付出慘重代價的男人,用生命完成了對另外一個女人,以及兒子的承諾。

“你還小,很多事情說了你也不會懂。爸爸一直在等著你長大,十八歲。不過看看我年輕時候的照片,就能大概想象出你那時候的模樣。見過你的人都說你長得像我,呵呵,畢竟你是我兒子。”

“爸爸吃虧在于文化程度不高。小時候不聽你爺爺的話,跟著大院里一幫孩子瘋玩。逃學、不做功課、抽煙喝酒聚眾打架,都有我的份……說起來真的很丟人,要是爸爸聽你爺爺的話,能上軍校,也不會混成現在這個樣子。”

“兒子,盡你的力量,爭取考上燕京大學。讓你爺爺好好看看,他的孫子不是普通人。”

“等你長大了,爸爸就帶你去首都。看看天安1門,看看長城,看看人民英雄紀念碑。我雖然痛恨你爺爺在你媽媽那件事情的態度,但他曾經是個英雄。兒子,對于這個國家的熱愛,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爸爸在前線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這一點。每天都有戰友離開,每次補充上來的同志都是那么英勇。貓耳洞里的環境悶熱潮濕,我們有時候連續好幾天都見不到太陽。呵呵,“人會發霉”這句話在平常時候說起,就是一個玩笑。可是在這里,在那種環境,尤其是襠部和腳丫子,真的會發霉。”

“你看我這記性,既然你都考上了燕京大學,那就不用爸爸帶著,自己都能去看**。”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爸爸升職了。我終于證明了不用依靠你爺爺的幫助,光靠自己的能力也可以做好。下周就要出國執行任務,還是咱們的老對手南越。等爸爸這次回來,會給你和媽媽帶很多好吃的。滇南邊境這邊好東西可多了。頭頂香蕉,腳踩菠蘿,一跤跌進花生里……這里的菠蘿真的很便宜,又大又甜。”

謝浩然握著信紙的雙手有些顫抖。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獨自坐在那里,淚流滿面。

照片上身穿軍裝的年輕人,與照片上身穿軍裝的中年人正在交疊。仿佛兩張不同的畫,以透明方式摞著,讓謝浩然看穿了時間,看到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那里,面帶微笑,對著自己張開懷抱。

……爸爸!

抬起頭,默默望著窗外,蔚藍色的澄凈天空映在他黑玉般的眼睛里。

怪不得媽媽一直沒有給我看這些東西。

怪不得她在臨終前囑咐我一定要等到上了高三,才能打開這個匣子。

一股狂亂的火焰在身體里亂竄,謝浩然覺得自己需要找個目標狠狠發泄一下。毆打、殺戮、蹂躪,甚至是男女之間的原始**……無論任何類型都可以。

頭腦深處釋放出一點清明,仿佛酷熱炎夏烈日籠罩的環境里,吹進了一絲徐徐涼風。

謝浩然緊緊捏起的拳頭緩緩松開。他張著嘴,仿佛缺氧的魚大口呼吸著空氣。不切實際的可怕念頭被驅趕,狂暴殺意也漸漸淡化。

被痛苦折磨著,因為我早早失去了雙親。

被幸福呵護著,因為他們對我的關愛一直都在,只是我以前太小,無從察覺。

右手拿著信封和信紙,左手拿著裝滿了照片的木匣,謝浩然用雙臂緊緊摟住自己的肩膀,整個人坐在床沿,縮成一團。

仿佛父母都未曾遠去。他們一個在左,一個在右。

無論是照片上從未謀面的親生母親,還是從幼年時代撫養自己長大的母親,在謝浩然看來,她們都沒有區別,都是必須永遠保留在記憶最深處的至親、至愛。

時間就這樣在眼前緩緩流淌,仿佛一條看不見的河。

餐桌上吃了一半的饅頭涼了,又冷又硬。

燉在灶上的雞湯早已沸騰,散發出誘人的濃香。

良久,謝浩然終于從空洞無序的思維深處返回現實。干涸的淚水使眼角有些發干,鼻孔里有些很不舒服的濕粘。用力做了個深呼吸,他用手背擦拭眼角,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信紙上。

信……已經結束了。看到看完的那部分,就是最后一張。

沒有落款,也沒有時間。

也許父親當時寫得很倉促,也可能是他正在寫信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什么必須立刻處理的事情。

信封外面沒有文字,是空的。

手指輕捏著信紙,有種明顯的硬扎感,很脆。

謝浩然皺起眉頭。他發現這些信紙質地并不平整,也沒有光滑感。表面有很多起伏,好像是在水里浸泡過,然后晾干。

他心中不由得一動。

站起來,快步走到外間的書桌前,拿起鋼筆,在信紙邊角隨便劃了幾道。

藍黑色的筆痕很快滲開,不再保持最初的筆直光滑。

猜測沒有錯,這些信紙的確被水浸過,而且這種事情還是在信上內容寫好之后才發生。

為什么會這樣?

謝浩然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他把信紙湊近嘴邊,伸出舌頭,在空白的位置輕輕舔了幾下。

一股淡淡的咸味很快在舌尖上彌漫開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謝浩然臉上浮現出一絲慍怒。思緒被打斷的感覺很糟糕,他也很不喜歡在這種時候被別人干擾。想了想,謝浩然把手里的信紙小心翼翼裝回信封,把床上散亂的照片和紙張仔細收攏,小木匣還是按照原樣裝進舊木箱。做完這一切,他才走出房間,打開房門。

這個過程前后大約有四分鐘。敲門聲連續響了好幾次,后來就悄無聲息。

謝浩然知道外面的人沒有離開,就站在走廊上。

他現在達到了筑基中期的境界,感知能力比過去敏銳了好幾倍。

對方是一個普通人,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打開房門,看到外面走廊上站著兩個人,其中有一個自己認識。

是“康耀”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何洪濤。

謝浩然覺得很意外:“何老板,你找我有事嗎?”

何洪濤剛往嘴里塞了一支香煙,還沒有點燃。他顯然是因為敲了太長時間房門卻沒有得到回應而沮喪,更沒有想到緊閉的防盜門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打開。驚訝立刻變成了狂喜,他連忙摘下叼在嘴里,尚未點燃的煙,快步走過來,帶著強烈無比的激動,連聲說道:“謝大師,沒想到你在。我之前一直給你打電話,但是沒有人接。”

電話?

謝浩然下意識轉過頭,朝著擺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望去。

他不喜歡在思考某件事情的時候被打擾,所以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設置。在臥室了看信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有電話打進來。

修士也是人。當全部心緒集中在某個方面,特別專注的時候,同樣不可能對身邊的微小變化產生感應。

看了一眼滿面驚喜的何洪濤及其隨從,謝浩然側過身子,讓出足夠的空間:“進來說吧!”

何洪濤轉身對旁邊的隨行人員低聲吩咐:“小鄭,你先到下面車里休息。我跟謝師傅有事情要談,時間可能會久一些。”

年輕的男子點點頭,轉身朝著樓梯方向走去。

雞湯的濃香在房間里飄散,食物的味道總會令人感覺心情舒暢。大家都很熟,謝浩然也省去了客套,問何洪濤:“我剛燉了雞湯,要不要來一碗?”

何洪濤連忙擺手,神情很是惶恐:“不了!不了!”

謝浩然很奇怪:“何老板,你到底怎么了?”

何洪濤站在那里,臉上的神色變了好幾次。他欲言又止,顯然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囁嚅了半天,終于把手伸進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塑料袋,打開。

里面裝著一堆被收攏的灰燼。

他的聲音沙啞:“這是謝大師你上次給我的那張護身符。現在……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