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萬物競發的亂世,永遠都不缺猛人。
張文貴是個沒什么名氣的,但是他就參與過圍殺彭和尚的戰斗,雖然大概率不是他親手殺了彭和尚,但是在那一場戰斗當中,他的確立功不小。
幾年之后,天完的統帥換成了大將軍倪文俊。而他們已經淪為朱家軍的俘虜。可偏偏又給了他們一個以俘虜之身,和老對頭再次較量的機會。不得不說,這就是奇妙的緣分。
上一次大勝,這一次更沒有理由輸掉!
“殺!”
張文貴領著人馬,朝著也先所在的墩臺殺過去。他們一路上砍瓜切菜一般,橫沖直撞,天完的兵馬暴怒,他們不允許這么厲害的朱家軍存在。。
這幫人奮力殺上來,試圖淹沒張文貴。
但是他們的努力還是白費了。
這段時間的勞作,竟然讓元軍士兵的狀態比原來還要好。而且他們貌似真的脫胎換骨,明白了戰斗的意義。
此刻的他們,比昔日更能打,也比昔日更加團結,更加拼命!
張文貴沖到了墩臺下面,沖著上面的也先大吼,“在往哪邊殺?”
也先急忙向西邊三里處指過去。
“雪雪在那邊……你要是殺不動了,就交給我,你來守城算了!”
“呸!”
張文貴冷笑道:“你的那點辦事就別丟人了,憑著我就能把賊人都給滅了!”
張文貴說完,也不休息,掉頭領人殺向了雪雪……縱觀整個朱家軍在沿江的防線,其實十分有特點。
每隔三五里,就會有一個墩臺。
在墩臺的后面,會有一個,或者幾個的堡壘,用來屯兵,囤積糧草軍械……堡壘之后,就是城池。
這樣層層疊疊,構成了完整的防御體系。
其實這一套和長城一線十分相似,區別只是沒有城墻連綴,不過朱家軍又在各個堡壘之間,挖掘了溝渠,也能起到防御的效果。
天完大軍殺進來,就有點像大明朝中后期,蒙古騎兵翻越長城,突襲內地。
這一套防御系統沒有什么問題,堡壘也足夠堅固,輕易不會被攻克。
但是,如果失去了敢于在野地和騎兵對戰的jing銳兵馬,就會陷入尷尬的處境,即敵人殺進來,全都堅壁清野,躲進烏龜殼里,然后任由敵人燒殺搶掠,禍害老百姓一陣,等敵人退去了,再假裝追擊,也不知道從哪里弄幾顆腦袋,向朝廷交差,也就是了。
多好的防御體系,落到了一群懦夫手里,也是沒什么用的。
可一旦遇上了真正的猛士,能夠發揮這套體系的威力,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張文貴率領甲士,沖破了天完兵馬,殺到了堡壘下面,隨即將一批武器送了進來。
鎧甲,刀劍,甚至是弓弩,火器……一瞬間,也先帖木兒鳥槍換炮,腰桿頓時挺直了。
他抓起一張硬弓,在手里掂了掂,貌似還是那樣,也不知道自己的箭術行不行了,光是給牛修蹄子了。
他自嘲笑笑,抓著弓,從垛口向下看去,在七十步之外,有一個天完的將領,貌似正在指揮著。
也先瞄了一下,隨即張弓射箭。
一箭正中對方肩頭,只聽哎呦了一聲,此人幾乎是摔倒。
“神箭啊!”
城頭頓時歡聲雷動,“大人真是寶刀不老!”
也先帖木兒翻了翻眼皮,瞎說什么啊?
他哥脫脫被罷官,剛過四十歲才,他現在也區區不惑之年,正是風華正茂的好時候!
“都給我聽好了,這騎射可是咱們的本錢,別讓人笑話!”
士兵轟然答應,得到了弓弩補充的士兵當真展現出蒙古人的高明之處。箭并不密集,但是每發必中。
而且他們拿到的重箭,殺傷力驚人。
天完兵馬的損失直線上升,弄得他們已經不敢隨意接近。
這時候也先帖木兒竟然又冒出了一個主意,他立刻把兩個侄子叫過來。
“你們也說過,不能給你們爹丟人,現在就到了表現的時候……我給你們二百人,現在殺出來,撲向別不華的堡壘,能做到嗎?”
哈剌章和三寶奴互相看了看,立刻點頭,“小侄能做到……對了,叔父,咱們這一仗要怎么打?”
也先哈哈一笑,“這還不容易!瞧見沒有,我這邊舉起紅旗,你們就攻擊,我指向哪邊,就攻擊哪一邊。等到了別不華的堡壘,也這么跟他說……我們所有堡壘,以旗幟為號,或是攻擊,或是防守,隨時出動,互相配合,殺這幫賊人一個手忙腳亂,灰頭土臉!”
兩個小子稍微思量,竟然也明白了也先帖木兒的用意,忍不住大驚,原來叔父也不是廢物點心啊!
也先帖木兒要是知道兩個侄子這么看他,肯定狠狠胖揍他們一頓……你們叔父也統領幾十萬人,就算是頭豬,也是天蓬元帥級別的神豬。
能連這點戰斗都指揮不了?
堅固的堡壘,配合一定數量的jing兵,就能產生類似穿梭轟炸的奇妙效果。
而旗語配合,兵馬調度,又能帶來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
張文貴領兵去攻擊圍困雪雪堡壘外面的敵人。
也先揮動紅旗,提醒對面,雪雪也派遣人馬,對應出兵,兩面夾擊之下,天完兵馬迅速潰散,張文貴這時候殺過去,除了將軍械送過去,同時又把受傷的士兵放進堡壘之中。
兵馬的缺口由雪雪提供,他又帶領著人馬,攻向了下一個堡壘。
就這樣,受傷的將士能夠及時治療,損失的兵馬可以得到補充,時刻保持旺盛戰斗力。數個墩臺之間,遙相呼應,默契配合。
這一套打法,也是他們在戰俘營里,不斷反思,復盤推演出來的。
本來還以為沒有用武之地,誰知道竟然能用在天完的身上,也算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如果俯視整個戰場,就會發現朱家軍這邊,神出鬼沒,八面出擊,依靠著墩臺堡壘的掩護,將殺過來的天完人馬,分割包圍,一個個吃掉。
打了不足半天,就有兩三千人,把性命丟在了丁家洲。
“哈哈哈,天完賊寇,還敢來送死嗎?”
倪文俊氣得鼻子都歪了,他自從重興天完以來,還沒有遇到過這么吃虧的情況!
“是誰?誰在這里指揮?”
倪文俊怒吼,半晌無言,他氣得要瘋了,“怎么,挨了悶棍,連是誰都不知道?”
趙普勝無奈,只能說道:“回大將軍的話,聽下面人回報,說是駐守這里的只有一個千戶郭興!”
“千戶?這都一兩萬人馬不止,竟然是個千戶?”
趙普勝更無奈了,“據說,是,是元兵俘虜,他們幫著朱家軍守城!”
“什么?”
倪文俊聲音都變了,簡直匪夷所思,離譜透頂!
元軍俘虜幫著朱家軍,把他們給打敗了。
老子到底敗給了誰?
又是誰打敗了老子?
倪文俊簡直要瘋了,敗給別人還好說,敗給一幫俘虜,無論如何也不能忍!
“傳我命令,立刻再度殺上去,張定邊,你領頭上!”
張定邊晃著魁梧的身軀,點頭答應,他也是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發展到這一步,連元韃子也能欺負他們了!
“隨我來!”
張定邊率領著三千人,匯合敗退下來的兵馬,再度發起了攻擊。
這家伙可是兇名赫赫,哪怕是常遇春在他的手上都吃了虧。張定邊統御兵馬,氣勢洶洶,二次發起攻擊。
而此刻的對面,郭興已經將所有武器都拿了出來,俘虜們也有三千人披上了鎧甲,另外各種弓弩刀劍,把他們都武裝了起來。
連續沖殺的張文貴等人,雖然疲憊,但是卻格外興奮,酣暢淋漓的勁頭兒找回來了。
當大家伙得知天完兵馬依舊不愿意退去,他們高興了。
張文貴放聲大笑,“來得好!咱們就跟他們堂堂正正殺一場!”
郭興有些擔憂,到底是天完jing銳,他們只是一群俘虜,有幾年不打仗了,而且就算當初能打仗的時候,貌似也不怎么樣,真的能行?
要不還是以逸待勞吧?
“不,天完賊寇,囂張跋扈……我們乃是官府王師,豈能被賊人嚇到?”
張文貴說完,也先帖木兒,雪雪,別不華等人互相看了看,竟然一起點頭。
他們都想拼一把!
這種心情外人是無法理解的,他們是俘虜,又經過了這么長時間的改造……你說改過自新了也好,重新做人了也罷!
但是這一生,或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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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就永遠都是失敗者,背負著恥辱,成為別人眼里的笑柄。
如今終于有一個機會了,證明他們不是懦夫,不是笑柄……事到如今,便是流干一腔熱血,他們也是愿意的。
這是他們的尊嚴之戰,是跟從前的自己告別,是賭上一切,改變命運的戰斗。
總而言之,此戰不容后退!
“郭千戶,給我們一個機會吧!”
張文貴,還有幾個人,看向郭興的眼睛里,竟然帶著哀求。
郭興的心再度一顫,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敢說,這一日經歷的一切,足夠他一生回味。
“好!我給你們擂鼓助威!”
眾人一怔,隨即露出釋然的微笑。
“別愣著了,該出戰了!”
別不華沖著張文貴叫道:“你也疲憊了,還是讓我來吧!”
“放屁!”張文貴暴怒道:“今天我就要沖鋒在前,誰也別搶我的!不然,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好家伙,這位竟然發威了。
眾人略遲疑,張文貴竟然招呼著兵馬,搶在前面,撲向了戰場。
也先帖木兒看在眼里,心中也清楚,張文貴一直在抗拒改造……要說他是多忠于大元朝,其實真的未必。
他只是有口氣,順不過來罷了。
如今這一場大戰,如果不讓他去,只怕這輩子張文貴都走不出來。
“別不華,納哈出,還有阿魯灰,你們各自領兵,在后面策應張文貴,我和雪雪領兵壓著中軍,總而言之,無論如何,此戰只許勝,不許敗!只許向前,不許向后!”
眾人互相看了看,一起點頭,“放心吧,我們明白!”
張定邊率領著大軍沖上來,而張文貴絲毫沒有遲疑,竟然迎著沖了上去,看氣勢,竟然比張定邊還要洶涌三分!
雙方就在長江南岸,昔日蒙古滅宋的古戰場上,撞在了一起。
張定邊的兇猛不消多說,他揮動手里的長刀,每一下攻擊,必定有一個人喪命,張文貴也連著斬殺數人,渾身浴血。
兩個人幾乎同時注意到了對方,就好像兩頭兇獸,鎖定了對手。
“殺!”
“死!”
兵器撞擊,張文貴向后退了兩步,張定邊也后退了半步,但是出乎張定邊預料,對方竟然借著后退的勢頭,又猛地向前一沖,更加兇猛劈來。
這么悍不畏死的對手,張定邊還是第一次遇上!
他急忙打起jing神,揮動手里的兵器,和張文貴殺在了一起。
很快其他的各隊士兵都殺上來,在戰場上,雙方犬牙交錯,互相劈砍,毫不相讓。有張文貴頂住了張定邊,其他各支蒙古兵馬,竟然氣勢如虹,大殺特殺,隱隱占據了上風。
可張文貴卻不怎么好受,張定邊這種猛士,豈是好對付的?他的身上已經多了好幾道傷口,鮮血流出,額頭盡是熱汗,雙臂不停顫抖,手里的長刀也多處破口。
張定宇再度奮起一刀,張文貴雖然用力格擋,卻還是無濟于事,他連著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
張定邊大步追上來,踏著泥水,要來斬殺張文貴。
哪知道張文貴竟然將手里的刀扔向了張定邊,趁著他遲疑的時候,張文貴連著滾動,竟然到了泥水深處。
張定邊似乎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沖了上來,他太想殺了此人!
而且身后的士兵瘋狂涌上來,雙方兵將相對,擁擠在一起,本就沒多少選擇,張定邊被裹挾著,越發深入泥潭。
看到這一幕的張文貴,竟然莫名松了口氣,他已經把對手引到了泥潭。江邊的土地松軟,泥淖遍地,泥水沉重。
眼前這個人再厲害,陷入其中,也沒有多大作為了。
張定邊似乎也感覺到了上當,他怒吼著,沖向張文貴,偏偏有兩個士兵擋住了他,但張定邊砍倒這兩個人,又有好幾個人撲上來。
圍繞著泥潭,不斷有人撲上來,張定邊一次次揮刀,他的部下也沖過來,試圖打破僵局,但任何行動,都無濟于事,像是無底洞似的,陷入泥潭,無聲無息。
只是腳下的泥水漸漸泛紅,變黑,散發出濃濃的腥臭……鐵一樣的張定邊,殺著殺著,也不自覺雙手疲憊,提不動手里的刀,雙腿陷入泥水里,只能勉強支撐。他茫然向四周看去,卻是發現兩支朱家軍,已經沖破了阻擋,向著他的后方狠狠插來,在正面,越來越多的甲士撲過來!
張定邊無可奈何,只能奮起余力,從泥水中艱難掙脫。只能說到底是張定邊,換成其他人,早就死了……他曾經擊敗過常遇春,今天卻敗在了這個無名之輩的手里!
實在是沒有辦法,對方是在拿命拼啊!
張定邊最后努力搜索,想要記住對手的模樣,可惜的是,他看不到張文貴了。
張定邊倉皇逃走,天完大軍狼狽敗退……也先帖木兒滿臉大笑,忍不住大吼,“快向金陵報捷!咱們贏了!”
可接下來別不華快步走過來,臉上帶著凄涼,又讓他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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