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寇

第七百三十五章 宜將剩勇追窮寇

楊文啟伸手想拔穿透身子的竹篙,可竹篙太長,長到他根本拔不出。

護心鏡依舊明亮堅實,肚腹之上的鐵片卻脫落大半,串連的繩索同蟲子一般垂在肚腹間。

竹篙那頭,三個淮軍士卒如獲至寶的望著楊文啟。

無聲的眼神交流后,最前面的那個淮軍松開了緊握的竹篙,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刀向著根本無法動彈的“獵物”走去。

楊文啟的嘴巴、鼻子都有鮮血涌出,這個17歲就成為祖大壽家丁的明軍將領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竟然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勇氣,使出全身力氣向前走去。

“啊!”

一步、兩步、三步...

每一步,都是一聲大吼,面容猙獰痛苦的吼叫;

每一步,背后冒出的竹篙變得更長,青綠的篙身也變得無比艷紅。

每一步,地上滴落的鮮血更多,形成一道長長的血路。

尚能動彈的雙手在動作著。

左手微微抬起,右手緊握著長刀斜舉,楊文啟是想臨死前替自己“報仇”。

然而走向“獵物”的淮軍士卒沒有給“獵物”任何反殺的機會,在距離“獵物”幾尺的地方定下看了眼后,猛的向前一個箭步,一刀斬斷“獵物”抬起的右臂,之后又是一刀向“獵物”的脖子砍去。

這一刀,用盡了全力,卻未能將“獵物”的腦袋砍下來。

只是,斬斷。

楊文啟的腦袋半掛在左肩上,噴出的鮮血卻不多。

在他不斷的往前邁步同時,身體中的血液就如破底壇子中的水在不斷流失。

看了眼自己不夠鋒利的腰刀后,那淮軍士卒沒有選擇再砍,而是示意兩名同伴用手中的竹篙將“獵物”橫著推倒在地,之后毫無危險的上前直接拽著“獵物”的頭發狠狠用刀朝脖間斷口開始切割。

伴隨著肉骨撕扯聲,楊文啟的腦袋被分離,那淮軍士卒提著楊文啟的首級興奮的朝同伴搖晃并高聲喊道:“五百兩,五百兩!”

這是個將領,都督的懸賞是晉兩級,銀五百。

不遠處活捉楊文啟座騎的是第二標的一名士兵,雖然他沒有掙到五百兩的賞績,但同樣也很高興。

因為抓獲一匹活的戰馬同樣也有五兩銀子的賞賜,而做為降兵的他額外還可計出戰一次,如此今日便是出戰兩次。加上先前鹽城清鄉和安東之戰,他再出戰一次就能轉為淮軍正兵了,屆時就能領正兵的餉,同正兵一樣晉升了。

煙花照映下,目睹主將被人割去腦袋的明軍愣在了那里,很多人將手中的武器扔在地上,繼而從馬上翻身下來,跪在地上默不作聲。

無論是士氣還是力氣,在這些明軍身上都徹底失去。

他們不想在絢麗的煙花下喪命,他們想活,唯有投降。

還有很多明軍在跑,沒有人愚蠢的試圖再縱馬往山坡上跑,坡上那些被座騎甩下或被樹枝掃落的家伙們正抱著斷臂斷腿在哀號呢。

這個節骨眼受傷,和死亡沒什么區別。

山腳下,坡上到處都是丟棄的兵器,奔跑途中被士兵脫下的棉甲東一件西一件。

無主的戰馬更是多達幾百匹,有的已經被淮軍收攏,有的則仍是受驚亂跑。

被淮軍完全打怕了的明軍殘兵大概四五百人,同被狼群驅趕的山羊一般,慌不擇路往黑暗中跑。

黑暗是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安全處,然后很快他們就發現黑暗同樣危險。

詹世勛也在半山腰跑,太黑了,他根本不辨方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往跑,只知道遠離山腳那片被煙花照亮的地域。

有心想抬頭看看北斗星的方位,從而可以大體確認南北方向,可惜,天上沒有一顆星星,連月亮都沒有。

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

詹世勛尚不知道楊文啟的腦袋已被“淮賊”割去請賞,他只知道自己得趕緊跑回去報訊。

但往哪跑?

跌跌撞撞的詹世勛臉上已被幾根樹枝刮倒,有一根險些戳瞎他的眼睛,在山上跟個瞎子似的拿刀小心翼翼朝前探路,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趴下來,過了好久才敢再次起身往前探路。

照這速度,恐怕天亮了詹世勛還在這坡上瞎摸。

對面的柏永馥同一眾部下沉默的看著山腳,沒有人說話。

沉默中有人牙齒在微微打顫,有人雙腿在發顫,有人腦門上滿是汗。

突然間戰馬發出的一聲噴嚏都會讓這幫人的心為之猛的一揪,一些軍官開始下令士兵趕緊拿布包住馬嘴,以免被山下的淮賊發現他們的藏身處。

山腳下的煙花突然不再炸響,取而代之的大概是幾十個呼吸的一片黑暗。

然后就是一團團篝火在山腳下一堆堆的升起,從南到北,好像一顆顆繁星突然點綴在玉龍山。

遠遠能看見一隊隊的“淮賊”在篝火中穿梭,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大,絲毫不擔心點燃篝火會暴露他們的存在。

山上也有火光亮起,起初是一點兩點,很快變成了幾十點甚至上百點。這是逃到山上又實在看不見的明軍士兵點燃的火把,不這樣做他們隨時都會因為失足滾下山坡,更休說成功逃出生天了。

玉龍山腳最南端的一處丘陵地帶,又有煙花炸響,這次不是平射,而是向著半空飛射。

隨著那枚煙花彈的炸響,柏永馥部看到山腳下的“淮賊”士兵一隊隊的走到篝火旁,然后一隊隊的往兩側山坡上搜索而來。

如果說潰逃的明軍打的是火星,搜索追擊的淮軍就是一條條火龍。

“宜將剩勇追窮寇!”

下令搜索追擊的是陸四,下令點燃篝火的也是他,因為不是他不懼尚未出現的柏永馥部,而是大勝的淮軍不再畏懼對手。

柏永馥的確不敢動,他不敢督兵沖向山腳下公然燃起篝火的淮軍,這樣做的下場和楊文啟、詹世勛沒有什么兩樣。

可柏永馥也不敢走,伸手不見五指,他要是敢下令全軍撤走,于這黑夜中的云龍山,不用淮軍動手他這一千多人也得自潰。

他現在只能等,等到天亮趁淮軍不備沖出云龍山同大營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