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一亮,瑞恩斯坦就來到了指揮所,趙冠侯已經等在那。兩人的表情都頗為凝重,長安的失守,影響了整個陜西戰局。好不容易剛剛好轉的局面,又開始敗壞下去。
瑞恩斯坦指著地圖“長安失守之后,陜西原有的軍政體系,已經全面癱瘓,我軍正好全部接手。所以,從這個角度上看,或許閻文相的死,還不是那么糟糕。如果說在長安事件之前,我軍依舊是外來者身份,現在我們應該算做這片土地的主人。從當前我軍的目標看,羌白是戰略要沖,長安是省城,潼關則是我們的兵站。這些地方,都應該在我軍控制之下,分兵就是必然之舉。問題是,那些咸魚,能否勝任自己的工作。”
四省援兵已至,其中安徽倪繼沖派了八個營,共四千人。江西李秀山部,則是第十一旅張宗堯部,湖北王子春派出的則是一個新編旅,主將孫新遠;曹仲昆部一旅,旅長則是敬孚愛將張福來。
四路援軍里,江西這次比較厚道,派出的是北洋老底子,第六師的主力旅,且有一個炮兵營隨行,戰斗力為四軍之冠。孫新遠旅雖然是新編旅,但欠餉四個月,士氣不高。到了陜西之后,士兵思鄉情緒重,加上魯軍紀律嚴明,與王子春部大不相同,逃兵現象嚴重。好在孫新遠本人,倒是個極有將略的將軍,在瑞恩斯坦看來,其人的指揮才干,或許還在張宗堯之上。
倪嗣沖部,屬于化裝成新軍的舊軍,戰斗力最差,只能當補充兵或是輜重部隊使用。以戰斗力論,比起王慶懷帶領的輜重團都不如。而張福來與龍揚劍、王斌承關系惡劣,彼此之間對面不語,使用上,自然不能和王、龍組成一個單位。而且他這個旅本身,問題也不小。
其部隊表面上是一個旅,但是一旅只轄兩團,每團只轄兩營,營下只轄兩連,是個二二編制的迷你旅,實際兵力,只相當于一個步槍團。
所以魯軍手頭能用的兵力中,最為可靠的是原本擔任護陵隊的兩個旅,由于承擔任務重,所以部隊選的是精銳,裝備也極為精良。兩名旅長鮑貴臣、徐元,都是武備出身的將領,是袁慰亭心腹,忠誠度和指揮水平都信的過。
其他幾部中,像是安徽倪部,無力承擔任何任務,孫新遠部則要防著他害民,張宗堯部戰斗力雖然好,但是紀律差,與齊英團臭味相投。以這樣的情況分兵,確實不大放心,但是眼下的情形,不分兵也很難。
趙冠侯看著地圖“我們先拿下羌白,把士氣振奮起來。也告訴陜西百姓,官兵沒有輸,給大家吃一顆定心丸。民心穩定了,軍心才有可能穩定。可是直接打羌白,也要考慮后路,所以我想是先做一個勢頭,虛晃一槍,假意去打蒲縣,再去攻羌白。隨后接著主力去攻取郭劍。不管怎么說,餉道必須要打通。咱們買的洋米洋械,有洋人運輸,未必一定運不上來。可是如果這條通路不打通,我軍咽喉,就始終被敵人所扼,怎么都不舒服。”
“留守問題,你考慮過沒有?”
“當然,商南是咱們的樣板縣,等到開了春,河水化凍,這里也是一條餉道,不能不守。馮煥章的旅,在潼關被打殘了。現在所余兵力也只勉強能編一個步兵團。我再留一個補充營給他,讓他守商南。只要我們前面打的好,他這里不會出問題。至于家眷……”
“我們會跟你一起走。你去哪,我們就去哪,大家都會騎馬,不會成為你的累贅。”蘇寒芝聽到安排之后,立刻做了決定。
這里面最大的問題是姜鳳芝,她有了身孕,能否長途行軍,是個很大的問題。可她咬著牙“我……我愿意賭一次。總之,你別想把我扔下,萬一你們跑了,把我忘在陜西怎么辦?”
翠玉點頭道:“是啊,連長安都被打進去了,說實話,哪都不安全,跟在隊伍里,也未必就比在后方危險。咱們預備一輛車,把墊子弄厚一點,讓鳳芝姐在里面躺著,少點顛簸,應該沒事。”
鳳芝笑著踢踢腿“我是練武的,沒那么嬌氣,再說月份還小,不礙事。現在要是打仗,我提起刀,還能殺幾個人呢。”
剛剛安排妥當,漢娜就趕了過來,長安失守的事情,觀察團已經從教堂方面得到消息。漢娜的臉色很差,拉著趙冠侯的胳膊“長安爆發的人道主義危機,比商南還要嚴重,按照教堂的看法,那里已經成為人間地獄。士紳人家全被搗毀,搶劫、強間,整整持續了一夜。更可怕的是,在郭劍部撤退之后,罪惡并沒有終止。失去治安官之后的城市,被匪徒和流民繼續侵害,甚至一部分敗兵也加入到里面。教會雖然在盡量維持秩序,但是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我們應該盡快趕赴長安,拯救那些無辜受難者。”
“我的天使,你真善良。可是,我們現在是在打仗,我貿然的趕到長安,恐怕不容易。”
漢娜道:“你說的困難我也明白,不過我希望你堅持住,用不了多久,各國就會對陜西給予援助,必要的時候,各國會組成一支武裝,來幫助中國正府解決這些強盜。”
“那就算了,八國聯軍來一次就夠了,千萬別來第二回。中國人的麻煩,中國人自己能解決。一群強盜,還不至于鬧翻了天。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們部隊準備開拔。”
眼下魯軍的糧餉還很充足,因此部隊士氣極高,紀律也好。一聲令下,就可以迅速動員。商南的士紳,已經知道長安慘案,殘存的士紳,組成了一個情愿團,在商南縣外跪下一片,阻攔大軍開拔。
為首者更是躺在路上,要用身體擋住馬“大帥,請你可憐可憐商南的鄉親。自大帥進商南,咱們這商南,才算是有了幾分生氣。您要是一走,那些刀客肯定會來,咱們就全完了。求求你,看在軍中有幾十個商南女婿的份上,救救一城鄉親吧。長安救兵,刻不容緩,潼關餉道,不容有失。大帥可分兵前去,只求大帥坐鎮城中,我們心里就踏實啊。”
趙冠侯下了馬,與士紳們磨牙,對百姓進行疏導。奉命留守的馮煥章部,卻沒人問津,氣氛很有些尷尬。幾名結拜金蘭,不免都有些怒火,暗自嘀咕著“這幫土老財,眼里就沒人么。咱們弟兄接著要守商南,卻沒一個人來跟咱說句好話,仿佛離了趙冠侯,商南就完蛋了似的。”
“這不怪他們,怪我們。”馮煥章臉上表情如常,仿佛一切都不上心“咱要是也像魯軍一樣,百戰百勝,不搶不奪,老百姓一樣擁護咱。閻死了,魯軍也是客兵,在這里待不長。將來,誰能在這里站住腳,就看這回的。告訴弟兄們,都給我打起精神,好生操練,嚴守紀律。誰敢拿百姓一根草,我就不認他這個兄弟!到時候別說我軍法無情!”
商南縣城里,救國君的哨探,已經把商南出兵的事打探出來。從目前得到的情報看,魯軍攻擊目標是蒲縣曹世英,可是白朗對著地圖觀察一番之后,立刻道:
“這是魯軍的詭計,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我們。曹世英部建制完全兵力為各軍之冠,他不可能舍易求難。再者說,羌白地理位置重要,拿下羌白,就可以與大荔的鄧九成匯合,接下來,就得看我們的了!”
他對于守衛羌白頗有些信心,郭劍占領羌白后,因其地理位置重要,在縣城內抓丁拉夫,對于羌白進行過整修。前后三層子墻,又設有槍眼,城池既高且厚,頗能久守。
糧食和軍餉雖然不多,但是郭劍在長安既以發了財,肯定會接濟羌白。只要自己能夠在這里堅持住,郭劍就可以用主力掐斷潼關通道,魯軍在沒有補給的前提下,也堅持不了多久。
可是他的傳令兵派出去,許久之后才狼狽著回來,進門就道:“大都督,不行了,咱們羌白沒法守。胡云翼的部隊,已經開始嘩變,說是羌白沒法待,堅決不在這里送死。”
胡云翼的部下最雜,他生有亂德,部隊越亂越好,越亂越能指揮。隸屬陜西各個堂口的刀客,以及土匪逃兵,農夫拳師,全都可以在他的部隊里吃飯。也只有他,能將這些烏合之眾指揮的如同虎狼之師,進退之間,最有章法。如果連他都壓不住,那事態就真的不可收拾。
白朗出門時,羌白的情形已經變的非常混亂,街道上,隨處可見穿著一口鐘的士兵,舉著長刀火槍,四處亂闖。大街上空蕩蕩的,看不到行人,偶爾能在路邊,見到幾具百姓的尸體。
女人的尖叫聲從路邊的房子里傳過來,白朗帶著親兵趕過去,就見到十幾個刀客沖進了一家小院落,門外還有兩個人放哨。一見是白朗,那哨兵竟然舉起手里的火繩槍“我們是胡四爺的部隊,不歸你管……”
兩聲槍響,兩名哨兵應聲倒地。開槍的并非白朗,而是自司令部趕來的王天縱。他手上兩支左輪槍口,兀自冒著白煙。
“龜孫,還反了你們了,連大都督的話都不聽。來人啊,把里面的人都給我砍了,一個不留!”
王天縱身后,是他的鬼頭刀隊,一聲令下,這些身形魁梧的漢子就沖了進去,隨即慘叫聲就傳了出來。
白朗想走進去,卻被王天縱拉住“二弟,不用進去了,里面是什么樣,大家想也想的到。跟這些龜孫講話沒用,有話,找胡老四去說。”
縣城,已經徹底失控了。
原本郭軍控制羌白之后,楊玉竹頒布軍規,尤其在郭劍攻潼關時,楊玉竹更是以自己在部隊里的威望加上紀律來維持,讓羌白的秩序,與官府控制時期相若。商店可以正常營業,居民與救國君可以彼此不犯。
可此時,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正如末日前最后的瘋狂,搶劫、殺人、間銀隨處可見。白朗初時還派親兵維持執行紀律,可是一連殺了二十幾個人,還是穩定不住場面,王天縱道:“這樣殺沒用,還是找胡云翼說理去。”
白朗部下何九老忽然道:“大都督你看,他們在干什么!”
只見,幾名刀客拎著一只水桶從一處民居出來,最后一人手里提著帶血的長刀,朝房子一指。提水桶的人,開始向這處民房上潑東西,白朗催馬過去問道:“你們在干什么?”
那提刀的男子看看白朗“奉胡四爺的令,給房子上油!”
胡云翼依舊在自己的院子里,手中擺弄著一只茶碗,見到白朗來,立刻起身迎接,仿佛發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白朗的眉頭一皺“老四,你的部下在干什么?他們是要嘩變么?如果你再不下令維持紀律,我就只能命令我的部隊行動。”
“二哥,我就知道你得來。他們在干什么,我知道,可是沒辦法。三哥不仗義,拿下長安,卻不通知弟兄,自己偷偷的就干了。弟兄們在這里吃苦,心里有氣,如果不讓他們把火撒出來,亂子出的更大。現在讓他們鬧一鬧,該樂的樂夠了,將來,還能讓他們為咱拼命。要是攔著,那就沒法用他們打仗了。總歸羌白似乎守不住的,臨走以前鬧一下,也給官兵找點麻煩。”
“你……你這樣做,是會失去民心的。”
“民心?二哥,你糊涂了。咱救國君洗了長安,你以為還會有民心么?反正已經是這樣子,就豁出去了,愛咋咋樣吧。”
王天縱道:“那你潑油干什么?”
“放火。弟兄們想去享福,不肯留在羌白等死,這城不能守。就這么走,白白把個羌白留給官兵,我不甘心。索性一把火燒了它,給官兵留個爛攤子,甩個包袱給他。他如果不肯救人,就一樣失去民心。如果他留下救人,我們的時間就寬松了。”
胡云翼看看外面,冷笑道:“你說他們可憐?他們還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比起我們這些鄉下弟兄,日子過的好多了。可憐不可憐,要看對誰說。在弟兄們看來,這些城里人都有罪,都該死。跟咱們拼命打天下的,是這些弟兄,不是這些城里的人,幫誰說話,要先想清楚誰跟咱站在一起。二位,你們別管了,這放火的令是我下的,一切后果,我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