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說客,亦是洪門中極有身份的人物,交涉不成,郭劍也不敢加害,而是派兵給護送出了縣城。這已經是他接待的第三位客人。閻文相,井俠魔,甚至還有洋人。各方面的力量,開出了不同的條件,反水、改編,或是為其所用。
這些人手里,要么有錢,要么有糧,都是救國君急需的物資,但是條件,也都一個比一個苛刻。
“我郭劍不能拿兄弟的命,去當自己升官發財的墊腳石,要是干那事,還有啥臉做人!大不了,回到山上當刀客去,把部隊解散,愛到哪里到哪里去。就是,委屈了你。”
撫著愛妾的玉手,郭劍不由又是一陣英雄氣短。
楊玉竹在郭劍兵進潼關時,親自主持防務,將羌白守的無懈可擊,趙冠侯分兵取羌白的策略沒能奏效。隨后又派了一支機動兵力迎接丈夫,允文允武,堪稱內助。她微笑道:
“跟著你,吃多少苦,我都不怕。當初,我就是個戲班子的女子,任人欺負,是你救了我,為了我,你一個人一把刀,砍了十幾個人,渾身都是血。給你上藥的時候,我就發誓,這輩子就跟定你了。你要回山做刀客,我就跟著你,接著去當女俠,跑碼頭賣藝去。可是,事情還沒到這個時候。死棋里面出仙招,或許還有轉機。”
“轉機?這一步,哪還有什么轉機。”
“怎么沒有?只要你不吃醋,我就有法子。”楊玉竹美目一轉,用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一指,那里用極潦草的字跡寫著兩個字“長安”
關中形勝,富貴之處,莫過于長安。尤其自葛明軍興以來,陜西地面,民軍情況復雜,遍地狼煙,處處有警。百人皆可成軍,千騎可封都督。索餉派糧,需索無度。
各地富翁,多逃亡于省城,畢竟這里有著高墻厚壁,也有著全省最為堪戰的部隊,比起其他城市,更為安全。是以長安的富庶,冠于陜西。乃至陜甘寧幾省之內,長安都得算的上第一。
閻文相素無長才,惟善聚斂,自上任以來,稅捐名目日多,百姓越發難以生存,他自己的腰包,倒是格外豐厚起來。其自知,才具不足,眼下陜西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惟有精兵才能自保,是以事事依賴馮煥章。現在馮煥章到趙冠侯手上,他的日子就變的有些不好過了。
望著堆積起來的公文,他就一陣陣頭疼,之前馮煥章處理這些,輕松而又愉快,可一到自己頭上,就覺得仿佛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讓自己望而生畏。
這些公事,看著就讓人煩,可又不能不料理。眼下陜西第一大事是軍政,這些公文里,有一半是和軍務有關,一旦耽擱,自己可惹不起這個麻煩。
商南小縣,難養大兵,閻文相從心里希望趙冠侯移師入長安,自己情愿讓位。但是救國君大部在蒲縣、羌白一線,魯軍的人馬一動,商南的安全就成問題。
閻文相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打仗沒這么大本事,所能做的,就是備辦糧臺,保證魯軍后勤供應。只要這一點做到,想來趙冠侯也沒必要刻意找自己麻煩。所以坐定之后,只隨便翻了一通公文,就大喊道:“來人!”
他行事如前金巡撫,身邊帶有幕僚,幾名老夫子趕過來,閻文相也不看公事,直接問道:“糧臺備辦的怎么樣了?眼看就要過年了,魯軍的糧草、軍裝,我們一定要保障。如果魯軍出了問題,大總統絕對不會放過我們,到時候,誰都好不了!”
“放心,糧食我們準備了兩萬五千石,還有七千件棉衣。另外預備了一張一萬塊的折子,送給冠帥做節敬。”
師爺報著數字,見閻文相沒有意見,他又繼續道:“可是……現在長安城里難民越來越多,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啊。聽說是前線躲兵災下來的,全都往長安跑,這兩天大街小巷里全是……”
閻文相為了防范行刺,很少出門,每天只在衙門里,欣賞女仆的美足要不就是全羊席。這些情況也是剛剛聽說,他一愣“有那么多難民?”
“正是。因此希望拿出一些糧食,給災民們放賑……”
“胡鬧!我這不放賑濟,還有災民呢,我要是放了賑濟,不是全省的災民都往長安跑,有多少糧食,能填這樣的大坑?有難民不用怕,餓幾天,餓死他幾千人,就都知道我這不管飯,自然去別處了。難民么,我見的多了,就是這樣,你越哄著越壞,餓他們就老實了。還有,調一營兵去保護倉庫,留神難民搶糧。這些糧食,是給魯軍預備的,一包都不許動,我到時候要親自檢查的。”
“遵令。”
幾個幕僚無奈的退出去,原本想借著放賑,倒賣一批糧食的想法落了空,說好的一筆費用收不到,心里都不高興。一名身材矮壯的軍官從外面走入,與幕僚走個碰頭,彼此點頭示意。
這個男子是閻文相新晉招安的一路刀客頭領,綽號叫紫金梁。閻文相為人顢頇無能,過去事事依賴馮煥章,現在軍事上,則依賴這個紫金梁。
兩下見面,互不搭理過去,紫金梁走到里面,面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大帥,卑職給您道喜。”
“道啥喜?不是招安沒成功么,這有啥可道喜的。原本還想讓他們兩虎競食,結果個個油鹽不進,這十來萬人在,連年都過不痛快,還有什么喜的。”
“這一喜,與那一喜有關。郭劍雖然不肯來降,可是他的婆姨來了,還帶來一個戲班子,要向大帥獻藝。”
閻文相一愣“他太太?你是說,那個誰來著?”
“楊玉竹!我們關中有名的楊仙子,一身好武藝,那腰,那腿……”紫金梁臉上露出詭異笑容“大帥英明,一定能想的明白,郭劍既想招安,又拉不下臉來獻投名狀,就只好讓他婆姨,來大帥這里跑跑關節。那女子本就是跑江湖的出身,不是大家閨秀,褲帶子未必緊到哪去。恭喜大帥,今天先小登科,將來一路一路,把幾路聯軍全都平了,在陜西坐個太平大帥。”
閻文相也覺大喜,點頭道:“好!快把她叫進來,讓我看一下,吩咐下去,準備酒席,我好好招待一下這個秦川仙子。”
長安城內的百姓,雖然覺得難民越來越多,而且都是青壯,有些覺得不對勁。但這些難民很老實,既不會偷東西,也不曾犯禁,除了乞討,其他什么都不做,官府既然不管,老百姓也沒有辦法干涉,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們。
難民們自己,也有自己的圈子,或幾十人,或百十人,盤踞著一處地盤,互不來往。唯一可疑者,就是原本掌握長安乞討勢力的團頭,卻神秘失蹤,下落不明。
有數十名難民,選了一處破舊的關帝廟做棲身之所,滴水成冰的天氣,他們只穿著單衣,蜷縮在火堆旁,仍舊冷的瑟瑟發抖。
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拐著腿從外面走進來,四下掃視了一眼,隨即向神像后走去。關帝神像之后,一個男子以氈帽遮著臉孔,一語不發,直到人走近了,胳膊才略動了動。
一道白光閃過,那拐腿男子的脖子上,已經多了一把鋼刀。
“大當家,是我。”
“瘸三,啥事情。”刀隨著話音,消失不見。
“大哥,事情成了。”
聽到這四個字,男子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仿佛是被槍打中了一般,但隨即又恢復了鎮靜。“可靠?”這兩個字,仿佛是咬著槽牙才說出來,聲音里,就能聽的出殺意。
“可靠的很,公署傳的消息,閻文相去叫酒席,今晚上在公署里唱戲。就是嫂子的戲班子。”
瘸三看了看那男子,猶豫著道:“我看,我們早一點動手比較好,閻文相不是啥好貨,動手晚了,只怕嫂子要吃虧!”
“不用你管,作好你自己的事情,別的不要多問。”郭劍沒好氣的說道:“動手早了,吃虧的就是咱了。這次不帶撫漢軍,連胡四娃都沒帶,就是不想借助外人的力量,讓人小看。咱們手里家伙不多,城里有一個旅,打的早了,說不定就要弄僵……相信你們的嫂子,她能應付。”
“弟兄們,還要討一個章程,事成了,是什么個規矩。”
郭劍的部隊,紀律并不強,但是對于這種大城,也要有所顧忌。按照楊玉竹的建議,郭部必須嚴守軍紀,打造義師形象,才能和魯軍爭取民心。
郭劍也想按照妻子的囑咐,下令必須遵守紀律。可是,他腦海里不由浮現出妻子那無雙美貌,完美身軀,這樣的玉體,今晚能否保全,到底是依舊只屬于他郭劍一人,還是要為另一個男子染指,現在自己根本把握不住。
固然玉竹有一身武藝,可是身在虎穴,萬事不能自主,武功并沒有太多用處……他努力的讓自己不去想,但實際上,是做不到的。如果玉竹真的……自己也不會怪她,畢竟是為了解決部隊的危機,她才出此美人計。使用這種計策,稍有不慎,這種犧牲,就是不可避免之事。
但是,自己的妻子可能被人污辱,為什么自己還要保全他人妻子的清白?如果不是城里這些高門大戶,士紳巨賈,自己又何至于要走到這一步?他的心一橫,對那瘸子道:“洋人的地方不許進,誰跑到教堂、洋行,算他運氣,洋女人不許耍。其他的,隨你們折騰!”
瘸子興奮的點著頭,轉身離去。冬天的夜,來的格外早,新年即將到來的長安,千家萬戶,皆是一派喜慶氣氛。沒有人能想到,一場災難,正要降臨在他們頭上,毀滅,即將來臨。
“大帥,急電!”
電報送到商南時,趙冠侯正在鳳芝房里。這個大大咧咧的師姐,終于如愿以償的懷上了趙冠侯的孩子。劉佩萱家里祖上是太醫,她自己從小學醫術,醫道頗為了得,一摸之下,就知是喜脈。趙冠侯干脆讓她留下,伺候鳳芝,保住這個孩子。
感受著師弟的溫存,鳳芝竟是哭了鼻子“我……我終于也有你的骨肉了,你要對我好,對我們的兒子好。最寵我,也最寵我們的兒子。”
“行,你說什么是什么,就是不許哭。哭,對孕婦的身體不好。閻文相那家伙啊,請我到長安過年,我現在是走不開。可是等我有了功夫,不去過年,可以去賞春。到時候帶著你,咱們一起去看長安八景。”
“那你只許帶我一個,連寒芝姐都不許帶。”鳳芝借著有身孕,開始撒嬌“最多……帶上佩萱,我現在有孩子,不能伺候你,就讓她代勞。不過說好了,等我生完孩子,你就還是我一個人的,她不許靠前。”
“帶誰,回頭再商量,總之不許哭了。不管軍務多忙,我都會抽出空來陪你玩,你還有什么可哭的。”
正在他說著情話,哄著鳳芝的當口,高升把電報送了過來,這時的電報必是急電,趙冠侯披衣而起,接了電報,劉佩萱已經手腳利落的點起油燈,把燈移過來照明。趙冠侯草草看了一遍電文,隨即搖了搖頭,長安之行,怕是要提前。
閻文相被殺,長安失守,藩庫所存錢糧,為郭部洗劫一空,連帶長安城內,也遭郭劍所洗劫,損失暫時無法統計。原駐長安城內一旅,損失慘重,武器彈藥,大量遺失。原本坐困愁城的郭劍所部,發了這筆意外之財,聲勢復振。
更為可慮者,郭部洗劫長安之后,轉取華縣,并且侵擾潼關。這就不能不引起重視。南有荊紫關的地利,河南的物資,可以輸送到商南。
扼守商南,也可以避免白部退入但是冬天河水封凍,水路不通,陸路也不大好走,這個地利,現在也不大指望的上。潼關有鐵路,自潼關而入長安,就是目前唯一的餉道。
郭部在華縣,隨時可以掐斷魯軍餉道,使魯軍的補給陷入危機。原本想要穩扎穩打的魯軍,此時就只能反守為攻。趙冠侯看看劉佩萱“你想不想家?想不想爹娘?我帶你回家去看看,你開心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