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后,揆一在煤礦里快變成了一個黑人的時候,看見了同樣被送到這里的普特曼斯。簡單的交流之后,他知道了普特曼斯的命運。正如方斯谷說的那樣,明國人甚至都不屑發起攻擊,不過是在四面的山間設置營寨,牢牢的圍住了熱遮蘭。一個月之后,普特曼斯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知道自己已經孤立無援了,最終決定,親自打著白旗去見方斯谷。
見面的過程很簡單,方斯谷的態度很明確,最后通牒之日起,荷蘭人的命運就一個,無條件投降。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普特曼斯最終屈辱的接受了這個結果。盡管他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但是他怕激怒眾人,導致最終可能會發生的屠城事件。
善解人意的礦山管理,給了這兩位失敗者二十分鐘單獨談話的機會。接著這個機會,兩人進行了一次交流。普特曼斯問起海戰的過程時,揆一顯得更為絕望的回答:“他們的主力艦有兩千噸,裝備了六十至八十門大炮。我們的武裝商船,一般都在三十門炮左右。僅僅是這樣還不夠,明國人大炮的射程,你應該也知道了。”
會談地點是一間草棚,這里是“礦工”們吃午飯的地方。短暫的沉默之后,普特曼斯露出絕望的眼神道:“荷蘭在南中國海的利益,恐怕無法維持太久了。”
揆一很果斷的點頭道:“如果還不做出改變,這個結果是必然的。我想。需要一次談判來解決這個問題了,現在的關鍵是,我們如何能讓總督大人知道真實的情況。”
普特曼斯道:“我努力過,可惜結果你都看見了。現在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也一樣。甚至我們的命運,都要看南京那位大人物的心情。”
松江府,蘇浙絲綢商人們匯聚于此,能夠有資格來這里的商人,都是蘇浙兩省的大商戶。絲綢這個東西,在海上就是陳燮說了算。不管你去日本還是去大員。都難逃登州海軍的視線。盡管很多人對于要給陳燮送一份銀子的買路錢這個事情心懷不滿,但是每一個接到通知的人,都在第一時間親自或者派出重要人物來此。
十月金秋,迎來了一波秋老虎的反攻倒算。身著錦衣的商人們。揮灑汗水的時候。心情也變得異常的煩躁。所有人都在這個門口掛了一個“絲綢行會”牌子的屋子里。用最后一點耐心來等待重要人物的到來。今天這個聚會的名頭,就叫大明絲綢行會成立大會。
黃浦江邊的這個小縣城,在過去的半年多內。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碼頭正在擴建之中,碼頭上多了許多新的建筑。城外的變化尤為顯著,蘇州河畔聳立起了一排一排的建筑。明顯的不同于城墻后面的縣城。可以想見,城外的這個所謂的新區,一定是那個閣部大人搞出來的名堂。不然這個原來就是一片荒野的地區,怎么會多出這么些房屋呢?
次第來到這個地方的商人有三十余人,都是蘇浙兩省的代表。新區的街道平整,地面上是水泥路,這個已經不是什么新鮮玩意了。建筑特點也比較明顯,或兩層,或三層的建筑,臨街的一面是門臉,新成立的江南船舶司,已經掛牌了。
道路兩邊還有人在施工,將一段一段的管道埋進地下,這些來自登州的工匠們,花樣真是多的很。一開始不理解,一直到下了一場雨之后,大家才知道這個新區的與眾不同。
張巡是來自潯陽的張家代表,三十出頭,作為一個庶出的子弟,能來到這里不是因為他多出色,而是因為他夠倒霉。張家作為百年大家族,對于正在進行的江南新商稅制度非常抵觸。但是又不能不來一個人,否則可能會遭致陳閣部的瘋狂報復。就算張家在本地不在乎陳燮的報復,但是張家作為浙江的絲綢產業大戶,根本就躲不開陳燮。
來之前,張巡得到的指令是應付一下就行了,千萬不要做出任何承諾。在族長家老們的判斷中,陳燮這個另類在大明的政壇,很難有長久的風光。遠的不說,單單是一個商稅,就給天下大明的官員得罪了。在大明,官員經商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可以說是很普遍的現象。只不過官員本身是不參與的,他們的家族通過經商積累大量的財富。比如張家,在京師就有幾個子弟做官,收商稅就是從他們的口袋里掏錢,不反對都是怪事了。而且不要忘記了,在大明做生意做到一個地步,不可能背后沒有一個官員或者一股勢力。不是勛貴,就是文臣。所以說,這個商業稅制度,得罪的人海了去了。這樣一個人,制定這樣一個制度,誰會看好他?誰敢看好他?就算有皇帝的支持,這個皇帝不能長生不死吧?換一個皇帝來了,人亡政息的事情還少么?張居正的改革,最終還能留下些什么?
來到華亭新區的張巡,在人群之中,顯得異常安靜。不像別人那樣,不斷的在交頭接耳。端坐在椅子上的張巡,有一口沒一口的抿著茶水,不時的用眼神打量著角落上的門簾子。看上去平靜的張巡,心里其實澎湃著的火焰。張家的老家伙們,看見的東西在他看來,根本就是短見之舉。喜歡讀明報,沒事就看看邸報的張巡,心里很明白這個陳燮是個什么人。
很早以前,他就對陳燮有所耳聞,十余年過去了,這個當初人人喊打喊殺的“藩鎮”,現在過的比誰都滋潤,風光的一塌糊涂。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會如此。很簡單的道理,皇帝只要不是被大臣說暈乎了,就不會動自家的財源。看看這些船舶司就知道了,山東船舶司,有內侍的身影。江南船舶司,還是內侍在里面忙活。當皇帝的人,會跟自己的錢袋子過不去么?在銀子面前,皇帝會聽文官的?
張巡希望得到一個機會,見一見這個陳大人,如果能得到他的賞識,張巡會毫不猶豫的投入他的門下賣力。就怕,人家看不上自己啊。
門簾子終于打開了,出來的不是偉岸男子,而是兩個蒙著面紗的女子。還有一個面色陰沉的年輕人,一身青袍,目光陰冷。張巡認識這個人,他叫崔新,是江南絲綢行業新崛起的猛人。蘇州絲綢本來就天下聞名,這個人之前是做棉布的,進入絲綢領域之后,短短的一年時間,就已經一躍成為這個行業的大人物。憑什么?很簡答,兩個字,產量。
誰都知道他的背后是什么人,但是誰都不能奈何的了他。
“今天這個聚會,由我主持。我叫崔新,很多人都該認識我。今天請大家,就是想告訴大家一個事情,今后這個絲綢行業,不能再混亂無序,不然你賣你的,我賣我的。一樣東西賣給番鬼,有幾十種價格,這樣不好,很不好。大家聯合起來,制定一個定價權,為大家謀求最大的利益,就是今天這個會議的宗旨。”
崔新的開場白之后,下面的人群一陣騷動。這個大餅畫的很美好,但是大家卻未必敢信。現場一度出現了冷場,因為沒人插嘴。這里的每一個人,能來這里是被逼的。所以,帶著耳朵來的人,才是主流。就算是能做主的人,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做這個出頭鳥。
陳燮就在樓上,站在扶欄后面,看著大堂內的動靜。這些人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今天這個會議,陳燮沒打算跟他們商量,關鍵還是在今后。只要能看到利益,這些人就會跟聞著血的蒼蠅一樣,自己撲上來。
就在陳燮認為會冷場,由崔新和兩個女人唱戲的時候,下面有人舉手了。陳燮很明顯的一愣,還真的有人在這個時候就主動表態?看來自己是小看天下英雄了。
舉手的自然是張巡,他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至于將來嘛,對于庶出的子弟來說,將來是要靠自己去博的。讀書不成,就只能抱大腿了。
“這位先生怎么稱呼?有什么問題要問?”崔新很意外,也很高興,記住了這個相貌英俊的男子。張巡微微拱手道:“請問崔先生,加入行會,都有什么具體的好處?我想,今天來這里的大家,都是帶著這個目的來的。既然來了,先生不妨說的更清楚一點。”
崔新就像一個說相聲的,一個人說,你得有個捧哏的。之前就是單口相聲,原定的捧哏是兩個女的。現在殺出來一個張巡,當起了義務捧哏。
“這個問題問的好,這里我要說一句。今天來到這個的各位,都將自動獲得大明絲綢行會理事的資格。這個理事有什么權利呢?這里我要告訴大家,今后所有對外貿易的絲綢,如果沒有這個理事的身份,呵呵。就算絲綢爛在大海里,也別想賣出去一匹。”這個話有料,還是重磅的料。所有人立刻都眼睛一圓,還有這么說法么?絲綢在國內不是賣不掉,但是能對外賣,掙的更多。如果連海都出不了,你賣給誰去?
崔新看出大家的反應后,得意的微微一笑,說出了下一句讓人更為震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