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大澤之西,一彎殘月高掛,晚風習習,兩名身著長衫的修士各自站在峰頂之上,舉杯遙對而飲。
其中一人滿臉胡茬,衣襟上都是油膩,看起來頗為邋遢,他手中拿著一只酒壺,有一口沒一口地灌著,只是眼眸清醒,未見半點醉意,他看著那清冽寒澈的水面,又看著那水中月影不停破碎,不由悵然嘆道:“歲月如梭,一晃二十四載歲月,又是門中大比了,洛師弟,為兄此番怕是又要領教你的高招了。”
站在對面的山峰中那人相貌俊雅,超逸灑脫,衣袂迎風擺動,正是顏真人門下,十大弟子中排名第八的洛清羽,他眼望頭上明月,道:“不知今日周師兄又會有何妙招教我?”
周師兄連連搖頭,苦笑道:“洛師弟何必排擠為兄,你又不是不知,師兄我就是個沒出息的,族人怕是又要罵我幾聲廢物了,此次與洛師弟相斗,還請你手下留情才是!”
洛清羽微一皺眉,隨后認真看著他,沉聲道:“周師兄妄自菲薄了,以你的資質修為,若能振作一番,你我相斗,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周師兄嘿的一笑,也不管那峰上灰土,就那么往石上一坐一靠,一副懶散模樣,悠悠道:“洛師弟你又何必來試探我?為兄早在百年前就無此心了,否則何須讓出那十大弟子之位?如今所剩下的,只想安安穩穩度過余生罷了。”
洛清羽輕輕搖頭,先是一嘆。隨后問道:“為了區區一個女妖,值得么?”
周師兄面上突然現出一陣激動,攥緊了拳頭,似是要開口爭辯什么。只是嘴巴一張,終究沒有說什么,只是悶悶灌了幾口酒下去,又抹了抹嘴,忽然抬起頭來道:“險些上了師弟你的當了,休來激我。”
洛清羽淡淡一笑,隨后目光直視過來,言道:“無論如何。屆時鴻烈峰上一會,師弟我絕不會手下留情,師兄你要小心了。”
周師兄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顯得極是狂浪不羈。道:“洛師弟,我雖是無意與你們爭什么,但卻也還未曾活夠,雖說勝不得師弟你,但你要想殺我。卻也是不易啊。”
洛清羽將一揮袖,冷聲道:“那邊大比之上再見了!”言罷,他縱身而起,化一道淡淡青云飛去。
周師兄將手中酒杯舉起。對著那縷煙云敬了敬,隨后又往自己嘴中倒去。任那酒水澆得發須濕透,被那冷冽之水一激。他晃了晃腦袋,眼中忽而亮起一陣陣的彩芒,只是片刻之后,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重重一嘆,那眼中光芒卻又漸漸黯淡下去。
鴻烈陸洲,山壑險峰遍布,湍水激流處處,此時天宇之中,數萬駕法器飛舟正往此處而來,夜色下光灑天穹,星光如雨。
溟滄派弟子眾多,平日里分布在龍淵大澤各島修行,同門之間,彼此一生也未照過面的大有人在,而今日門中大比,卻是從西面八方趕至,如百川匯海一般,聚于一處。
這大比頭二十日乃是明氣弟子之爭,由上明院,功德院,靈機院、正清院四院各遣數名長老作那裁正,最后從中擇出勝者六十人,下賜真宮氣府,法寶名丹,功訣密冊,甚至還可去那上明院中,聽諸長老論道講法,請教修道所疑。
但若是真傳弟子,則不以此論,不入前十者,皆無所賜不說,還要將這二十四年中下賜靈貝盡數扣去。
汪氏姐妹和田坤此時也坐在飛舟之上,按著船舷,向著鴻烈陸洲飛渡而去,他們見那上下左右皆是寶氣飛芒,似流光飛舞,星辰綴空,都是不覺看得目眩。
門中大比,二十四年一會,不但能觀摩同門之技,借而取長補短,還能激勵弟子,引發他們爭勝之心,因此張衍倒也不苛求他這幾個弟子在洞中修行,允許他們前來此地觀摩一番。
再則,劉雁依此番也要參加大比,按張衍判斷,以這徒兒如今的實力,同輩之中縱有對手,也是少數,正可讓汪氏姐妹和田坤來看看她們與自己大師姐之間的差距。
汪采婷在昭幽天池之中修了將近三年道,雖是活潑好動的性子收斂了不少,但說不悶那也是假的,如今難得到了外間,見到這難得一見奇景,便不停拽著田坤的袖子晃著,時不時發出驚呼贊嘆之聲。
不過此舉倒也無人側目,因為與她一般模樣的大有人在,明氣弟子多是入道未久的小輩,還未曾徹底適應那枯燥寂寞的漫漫修道之途,心思也是最為活泛的,平日里困在師門之中不得外出,此時乍得脫籠,多是興奮不已。
汪采薇卻是與她妹妹不同,她看了幾眼之后,不由暗自心驚,忖道:“平素還不曾覺得,原來我溟滄派山門中竟有這許多同門,這還只是我溟滄一派,以東華洲之大,更不知有多少修士……”
她望著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壓力,可以想見,這些人便是她日后的對手了,自己若要想成道,便要從這些人中脫穎而出,或者說,殺出一片天地來……
她方才想到此處,心神突然有一清冷的聲音傳來:“采薇,你不必煩惱,若是不喜歡這些人,我替你統統斬殺了便是。”
汪采薇頓時嚇了一跳,急急在心中回應道:“不要,陰姐姐千萬不要胡來。”
這一年下來,陰戮刀靈也曾出來過幾次,指點她修行,她也是得益了不少,原本汪采婷在修行之上比她精進要快,可后來她也漸漸趕了上來,如今更是超出了不少,弄得汪采婷老大不服氣,常說她耍賴。
汪采薇與這刀靈幾次交談之中,也隱約知道了此刀的來歷,心中既是驚喜又是擔憂。
后來那洞中鏡靈特意跑來告知她,這刀靈曾受過損傷,忘卻了許多前塵往事,此刻如同白紙一片,只要她小心對待,便無需太過擔憂。
不過此刀終究是殺戮兇器,是以勸她不得萬不得已不要使出,免得激起了此刀靈內中深藏的兇性,無端招來禍事。
是以一聽聞這刀靈隨口說出要斬殺這些弟子的言語,她哪里能不急,這后果卻是誰也承受不起,連連在心中使了許多勁方才將其安撫下去。
正在這時,有一艘飛舟向此行來,舟上一名修士作文士打扮,手拿一柄折扇輕搖,見了兩女明艷動人,此間少有,眼前不由一亮,把牌符一晃,將飛舟靠了上來,拱手道:“在下李過之,在瓔仙島門下修行,不知各位同門在何處清修?”
汪氏姐妹見他形容偉岸,舉止瀟灑,且還穿著門中明氣修士的袍服,修為在她們之上,忙萬福一禮。
田坤是師兄,本該由他出面應對,不過他向來寡言少語,只是拱了拱手,就不做理會了,汪采薇看了他一眼,為免失禮,就主動答話道:“原來是瓔仙島的師兄,舍妹及師兄三人俱在昭幽天池門下修行。”
汪采薇原本就是門內九城中人,也是聽過門中不少了得弟子的名頭,便連他們所住洞府也有所耳聞。
后來入了昭幽天池,又聽劉雁依說起過不少,對各家洞府也是知曉不少,這瓔仙島是龍雁大澤中有的大島,劉雁依當初還曾隨她伯父也曾住過幾年,傳聞島主還是孟真人徒孫,是以她也是不敢小看。
“昭幽天池?”
李過之似是覺得有些耳熟,隨后不覺動容,脫口道:“可是張……張上師門下?”
他本是瓔仙島主之徒,但張衍與齊云天師兄弟相稱,若是按此來算,他要喊一聲師叔祖,而眼前這兩位明麗少女恐怕也要喊一聲師叔,平白矮了一輩,他實在是拉不下臉,是以只能以上師含糊稱呼,避免尷尬。
“小妹等正是張師門下。”
汪采婷立刻出言回應,說起自家師傅,她也不免自豪,下巴微翹,頸脖處露出一抹白皙。
攝于張衍名聲,李過之不自覺又舉手拱了拱,言行也謹慎了幾分,與汪氏交談了幾句之后,便得知了她們姓名,他看了田坤一眼,稍顯熱絡道:“田師弟,此次你可是也來參加大比么?”
他眼光不差,自能看得出兩女尚未開脈,也就田坤已是步入那明氣境界,有資格上去一爭排位。
田坤搖了搖頭,悶聲言道:“小弟并無此心。”
李過之輕輕一笑,把扇子搖了搖,道:“也是,張上師門下,自是無需我等般勞苦。”
若是別人說不欲爭那排名,他定會奇怪,但既是張衍門下,那就在情理之中了。
需知昭幽天池乃是洞天之府,龍雁大澤中,除了十位真人門下,倒也沒人能入此等洞府修行。
再說張衍乃是丹鼎院周崇舉門下,自是不缺丹藥的,也就那門中功法能有幾分吸引力,不過此功法并非五功三經,在李過之想來,張衍修為高深,擅長飛劍之術,從海外歸來后,定是還等了什么了得法門,否則哪會如此厲害,連敗涂宣和蕭翮等人?
是以此番門中下賜功法,田坤與汪氏姐妹想必也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
他想過之后,也是覺得羨慕嫉妒不已,不由暗嘆,“我輩修行再努力,也是不及找上一個好師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