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九十八章 棄我去者(諸位元宵安康)

“兒子知錯!”

席慕南話一說完,席子楚便低下了高昂的頭。

“怕你嘴上知,心里不知。”

“兒子心知肚明。”

“那是你的叔爺,哪怕你們沒有什么接觸,沒有什么感情。你也不應該表現得如此淡漠!”

“這是在父親的面前。兒子以為,不必掩飾。”

“你連在你父親面前都懶得掩飾,我還能指望你在別人面前掩飾得很用心嗎?”

席子楚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你啊!”席慕南伸指點了點席子楚,恨鐵不成鋼道:“不但小覷姜望,還小覷了胡少孟。你以為你壓制了他那么久,真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席家的家勢?”

“如果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三尺,那不如不看。如果耳朵只能聽到一墻之內,那不如不聽。東王谷的望聞問切,反倒把你變成了瞎子聾子傻子,只相信你了解的那么一丁點東西了!”

這些話,實在太重。

席子楚不曾聽過,也實難接受。

“父親!”他忍不住道:“我是要求柳師爺和家老一起去礦場的,又借姜望楓林城的出身,引導豬骨面者前往。如此種種,對姜望還不夠重視嗎?終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運不在我,我能如何?況且,最后只有家老去了,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嗎?”

“席家連你我在內,統共四個騰龍境戰力。我和柳師爺動都不能動,外有惡虎,內有大患。郡守對我席家虎視眈眈已久,只是礙于形勢,未能動手。你和你叔爺兩個騰龍境戰力可用,如你所說,還有一個被你禍水東引的白骨道面者。可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在哪里?你被胡少孟的幻象騙在城里,像一個提線木偶!”

“我不明白,什么惡虎,什么內患?日照郡守垂垂老朽,算什么惡虎?五年之內,我必然突破內府。待我成就內府境,就是您謀求郡守位置的時候。至于內患,這整個嘉城城域,有一個算一個下來,誰堪為之?”

席子楚也很委屈,越說越氣:“說句不敬的話。若不是父親您過分謹慎。按我最早的想法,咱們四個人全部出動,直接以力壓人,天青云羊又怎么會轉手?有了那件寶物,我突破內府,甚至不需要五年!孰輕孰重,您難道沒有考量嗎?盡在此怨怪兒子!”

席慕南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著席子楚,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道:“你令我很失望。”

“出去。”他說。

“父親……”

“滾出去!”

他甚至失態的咆哮起來。

離開住處,姜望首先去的,是張海所住的小院。

作為第一個正式向他投誠的超凡修士,雖然只有游脈境修為,但姜望還是有必要表現出一定的親近。

況且這還是一個醉心煉丹的修士,即便不入流,煉制一些療傷的丹藥,也算有些價值。

與張海聊過,在他的殷勤相送下,姜望轉去向前住處。

相較于姜望自己,醉心煉丹的張海和渾渾噩噩的向前,倒都是真正需要侍女的存在。

事實上,倘若這兩條廢柴不是超凡修士,姜望很懷疑他們能不能靠自己活下去。

走進勉強還算干凈的院子。這樣已算不錯,有那么一個懶散的主人,侍女也無法勤快到哪里去。

向前今日難得的沒有迷迷糊糊,身上也沒有酒氣。

看樣子,已經做好了姜望找上門來的準備。

屏退侍女。

“說說吧。”姜望直接道:“你有什么打算。”

“您趕我,我就走。您不趕,我就繼續混著。”向前雖然不昏昏沉沉了,語氣還是那副鬼樣子:“在哪里躺不是躺。”

“你的實力不弱。考不考慮幫我做事?”

“我已經在幫您做事啊。”

他的意思很明顯。看看礦場,護送礦工回青羊鎮,這些簡單的事情可以。做別的事情,不行。

如果是在跟豬骨面者戰斗之前,向前的去留姜望都不會在意。

但是在察覺到向前隱藏的實力之后,他的價值就變大了。值得姜望投入一些精力挽留。

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簡單。

姜望只身獨劍來陽國,沒有帶一兵一卒。

陽國的生意是重玄勝爭取得來,如果他掌控不了,很快就會被重玄遵那邊奪過去。

陽國再小,也是一國。這么大的盤子,各類資源散落,姜望不可能靠自己一個人完成整合。

他需要人手。需要很多能用的人。

所以他接受張海的投誠,培養小小,包括現在爭取向前,都是出于這個原因。

何況向前有遠超張海的實力。

“我不會勉強你。去留隨意,決定權在你自己。”姜望回憶父親以前管理生意時的風格手段,先定下調子,盡量打消對方的警惕。

“我看到了你的實力,認為你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也希望你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當然,我也會給到相應的報酬。只要你愿意幫我做事,這些都可以談。明碼標價,絕不讓你吃虧。”

“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讓你選擇以現在這樣的狀態生活。而這些,除非你自己愿意說,否則我也不會問你。”

“我想跟你說的是……”

姜望認真地說道:“如果你有仇怨,我不會幫你報仇。如果你有牽掛,我不能讓你安枕。如果你有煩惱,我不負責讓你無憂。但是跟著我做事,你會有這樣的機會,有一天,你能夠靠自己,做到那些事情。”

“我承認你很強,你很有天賦。”向前半耷著眼皮:“但你也不過是通天境的修為……你知道這個世界多大,強的人有多強嗎?”

“算了吧。”他的語氣絕無嘲諷,他說:“算了吧。沒有辦法的。我虛長你幾十歲,空耗的,不僅僅歲月。無望的人,也不止你我。”

但姜望的姿態、神情、語氣、心意,沒有一點動搖。

“我從天府秘境得勝出來,神通內府對我來說,是囊中之物。在此之前的騰龍境,自然也不是問題。但我的終點,絕不在內府。”

姜望說:“因為我的敵人,不在那里。”

他的未來很遠,他的目標也很遠。

向前看著眼前的少年,沒有醉意,但忽然恍惚。

這個年輕的樣子……

太熟悉了啊。

曾因醉酒鞭名馬,唯恐多情誤美人。那樣的少年……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

年輕的向前還活著,向前的“年輕”,卻死去了。

向前本以為他已經接受了這一切,但他沒有辦法不承認,這一刻內心的沮喪。

最后他這樣說:“我不是一個絕望的人,但這的確是一個無望的世界。”

“我愿意留下來,就當是等著看你什么時候認識到這一點。”

“但是出多少力、怎么出力,我自己決定。我唯一能跟你保證的是,我出的力,最少不會比張海少。你也只需要付給我與他相等的報酬便可。”

姜望笑了。

不輕易許諾的人,諾言往往更有用。

“成交!”

“忘了跟你報備。”在姜望離開之前,向前懶洋洋地補充了一句。

“我所修者,飛劍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