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男財女

第七章 姐妹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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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殯之日定在臘月二十七。梔子與吳氏都覺得太過倉促,無法安排伴喪、迎喪之禮,可請來替蘭福祿度亡的僧人說,過了臘月二十七年前就再無適合出殯的日子,年節家中又不宜停靈,梔子與吳氏最后只得依了。

匝完墳立好碑,已是臘月二十九。

幾日前一家人還歡歡喜喜的圍坐一起憧憬來年添置田產,沒想到幾日后竟然是天人兩隔。

這大概就叫做世事無常。

梔子自個兒心中也難受,可見娘親一日比一日消瘦,年三十這日還是打起精神與果子包了一頓白菜豬肉餡的餃子。

一年才吃不過兩三次的餃子到了嘴里,吳氏如同嚼蠟,勉強吃了幾個下去,便坐在一旁望著三個兒女發呆。

梔子見了,心疼之余又無可奈何。

吃完餃子,梔子收拾好碗筷回到上房,吳氏從手邊摸出三個梔子給她備好的紅封,給姐弟三人一人一個:“這幾日你們也累了,今年就不用守歲,都去歇著吧。”

“娘,我有話想跟你說。”梔子拉著欲走的果子,讓她重新坐下。

吳氏有些心不在焉:“說吧,我聽著呢。”

梔子想了想,轉身去偏廈,將苞米柜子里的所有銀錢與地契房契取了出來一并拿到上房:“賠了失鏢的錢,咱們家所有財物都在這里了。除了我們住的宅子和山坳里的十畝旱地,還有現銀八兩,銅錢四百二十文。這些是我們現如今能動用的。另外這五十兩不知道是誰送的,我們不好貿貿然用,只能先放著。”莫名其妙收了五十兩銀子的事情,梔子從江陵回來的當晚就跟娘與妹妹說過。

以前家中的銀錢都是蘭福祿收著,果子從不知曉家中銀錢上的事情,而吳氏雖知曉,可也只是知曉大概數目,銀錢一向不經她的手,兩人這時見梔子將銀錢全拿出來,心中只是奇怪。

梔子又說:“爹將這些交與我,但我自覺年幼不宜管錢財,這些東西還是娘收著好。只是有一件,娘要動用這些銀錢,須與我和果子商量。”

吳氏愣愣的望著女兒,丈夫臨終前將家底交給女兒,她心中到底還是有些難過,過了許久才含淚道:“既然你爹將銀錢交給你,必是覺得你更適合管家,所以還是你收著吧。哎——我也知道自個兒是把不住家的人。”

梔子將銀錢拿出來交與吳氏,其實也有她自個兒的考慮,她年紀已經不小,守孝三年之后必是要出嫁的,不可能一輩子替娘家管家。所以她不能接下管家的差事,須得讓娘親自個兒來撐起這個家才是正理,便搖了搖頭:“娘,就算是為了金寶,你也要讓自己心腸硬起來,好好的把持住這個家。”

說到兒子,吳氏心中又活泛了,口中不再說拒絕的話,起身從衣箱中找出一個從未用過的首飾匣子,將地契銀錢悉數裝入其中。落鎖后,分出一把鑰匙給梔子,然后對一旁的果子說:“你性子軟,鑰匙暫時就不給你了。”

果子本就沒想過要管家中的銀錢,聽了忙搖頭:“我不要鑰匙。”

過完年,莊戶人家便要整理農具開始一年的忙碌。

蘭家剩下的十畝地都種著麥子,開春后地里的雜草像瘋了似的,竄的竟然比麥苗還高。

往年這些活蘭福祿全是雇短工做,可雇短工每日管飯外還須給五個銅錢,這樣算下來,僅除草一項的花費就需要百十個銅錢,如今家中的境況不比從前,百十個銅錢不是小開銷。

梔子與吳氏商量,想自個兒帶著果子下地除草。吳氏落下病根后不能下地,如今卻讓兩個女兒下地做活,心中肯定舍不得,但架不住梔子的堅持,只得勉強應了。

梔子與果子雖然長在農家,這下地干活還是頭一遭,用起鋤頭來別別扭扭,鋤了兩行草,果子不小心竟然將自己的腳挖傷了。心中擔心姐姐會責備,就一直忍著腳痛不說,直到歇息時梔子見她站立不穩才曉得。

梔子忙替果子脫掉鞋襪,見她嫩白如玉的腳趾破開一條鮮紅的口子,心疼的責罵了幾句“怎么不早說”之類的話,又回頭望了望不見頭的麥地,心想要是自個兒一個人除草,估計半個月也不能鋤完,于是嘆道:“算了,我們還是雇人來除草吧。”

果子聽了這話臉色瞬間變了變,嚶嚶的哭起來:“姐,都是我沒用,這點子事情都做不好,連累你花錢雇人。”

梔子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那幾株錯當雜草鏟掉的麥苗:“我也比你強不了多少,照這樣下去,這地里的麥苗指不定就被我鏟去一半呢。再說了,銀錢是賺出來不是省出來的。”梔子其實也只是剛開始不太會使鋤頭才會鏟錯,并非真的不會分辨麥苗與雜草,這時看果子自責,說出來逗果子開心罷了。

果子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麥苗,心想自己好歹沒有將麥苗當雜草鏟掉,頓時好受了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哧——”

山坳中的地全是蘭家的,平時鮮少有人經過這里,所以聽見身后傳來笑聲,姐妹倆自是嚇了一跳,同時回過頭去,才發現地旁小徑上立著胡仲倫。胡仲倫是德三的獨生兒子,今年十四歲,長的也如同德三一般黑壯,只是臉上多了幾分稚氣。德三與蘭家相熟,但五年前德三娘子過世后胡仲倫就不大愛出門,是以梔子果子與他只是遠遠見過幾次,并未搭過話。

“是你啊,我記得你家沒有地在這山坳里,你這時在這里做什么?”鄉間男女間相處沒有那么多規矩,但女子在一個男子面前露著腳還是忌諱,梔子邊應酬胡仲倫,邊慌忙替妹妹穿鞋襪。

其實德三娘子去世時,德三手中無錢買壽材匝墳,早就將家中僅有的十畝旱地賣了,如今父子兩人靠著德三到處給人做短工過活。梔子不大關心別人家事所以不知道,這時只是隨口說說,胡仲倫卻疑心梔子笑話他家沒有田產,一張黑臉漲紅著低下頭去:“我上山砍柴路過這里,見你們將麥苗當雜草鏟掉覺得好笑,所以笑出了聲,還請不要責怪。”

“本來就是讓人見笑的事情,你笑笑又何妨?”

梔子望了一下日頭,見已經是正午,便與胡仲倫客氣幾句,拾起兩把鋤頭,扶著果子往家去。

胡仲倫呆呆的立著,腦中只是想著剛才無意中見到的那只比細瓷茶盅還白的玉足,直到梔子果子兩姐妹的身影慢慢隱去,他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白日做夢,伸手在腿上使勁掐了一把好讓自己清醒。

梔子與果子回到家中,中飯已經做得,用白紗罩子扣在院中的小方桌上。金寶見了兩個姐姐,歡快的撲了過來,口中奶聲奶氣的喊著:“大姐,二姐。”

姐妹倆輪番將金寶摟在懷中抱了抱,梔子打了一盆溫水替果子清洗傷口,想起在灶間并未看見吳氏,便問金寶:“你可知道娘這時在做什么?”

金寶伸出胖胖的指頭往正房方向指了指:“娘在房中。”

梔子順著金寶的手指看過去,心中只是奇怪,平常只要有人在家,正房的門都是敞開的,這時怎的門扉緊閉?且鄉間的屋子梁高屋敞并不隔音,她們立在院中說話正房應當聽的清清楚楚,可怎的不見娘出門來?于是便拔高聲音喚了一聲:“娘,我們回來了。”

吳氏在房中應了一聲,又過了一會才打開房門出來,身后還跟著周嬸子。

梔子感念周嬸子在家中舉喪期間的熱心,這幾次見周嬸子總是笑臉相迎。她與周嬸子打過招呼,然后請周嬸子坐下一起用飯。周嬸子回頭望了吳氏一眼,笑道:“不了,家中還有早間的剩飯,如今天氣暖了,如果中午不吃,到晚上只怕會擱壞。我家去了,你們忙吧。”

待周嬸子出門去,果子奇道:“周嬸子今日好生奇怪,竟然不留下與我們一起吃飯。”

梔子卻轉身去看吳氏。周嬸子不留下用飯固然奇怪,但自家娘沒有拉著周嬸子挽留一樣很奇怪。

吳氏神色有些不自然,借轉身揭開桌上的紗帳錯開了梔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