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克凡取出早就寫好的奏折,請郭維經和湯來賀過目,邀請他們簽上自己的名字,來個聯名上折。
郭維經和湯來賀拿著這份奏折反復看了幾遍,明顯有些動心,但是事關重大,他們并沒有當場答應,而是留了一個活話,表示要回去考慮一下,商量一下,兩天之內肯定會給汪克凡一個明確的答復。
汪克凡并不著急,笑著應了下來,親自把他們送出門外……這種重大的事情,總得給對方一個考慮消化的過程,兩天已經很快了,而且郭維經和湯來賀提出兩天的緩沖時間,多半是故意拿捏一下,其實已被汪克凡說服。
這個年代,有特殊的經濟人口分布,江南地區才是南方各省的政治經濟中心,廣州只是“區域性中心城市”,而不是后世那樣的一線大都市,隆武朝廷如果胸無大志,只想偏安一隅,就會選擇廣州和贛州,如果想繼承大明正朔,完成中興大明的宏偉目標,就肯定要回到江南……不錯,隆武朝廷回到江南,和汪克凡、金聲桓、鄭成功這樣的軍閥之間會出現激烈的斗爭,但是搞政治的就不能怕斗爭,隆武朝廷如果偏安贛州或廣州,汪克凡這些軍閥早晚會失控,還不如回到杭州,直面挑戰。
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隆武帝、湯來賀這些人其實別無選擇。
郭維經反復權衡,也有些猶豫不定。對南黨來說,隆武帝在廣州還是在杭州,可以說各有利弊,但是從長遠考慮,去杭州可能更主動一些……把廣東當做后方根據地。在杭州和其他政治勢力進行斗爭,這才是志在天下的選擇,萬一在政治斗爭中失利。隆武帝再退回廣州也不遲。
兩天后,汪克凡、郭維經、湯來賀以及數十名江南文武大員。聯名上折請隆武帝移駕杭州,主持北伐大局。除了官面上的這份奏折,郭維經和湯來賀私底下還各有密折,洋洋灑灑數千言,仔細分析當前形勢,分析隆武帝移駕杭州的利弊,很多在公開場合沒法說的話,密折里卻可以寫的很清楚。對汪克凡的態度和動機進行了詳細分析,最后請隆武帝圣裁。
在郭維經和湯來賀看來,汪克凡在這件事上,還是比較有誠意的,他或許有野心,但還沒有扯旗單干的實力,還離不開隆武朝廷這塊金字招牌,反過來隆武帝也需要楚勛和楚軍的支持,經過前一段的激烈斗爭,
雙方的關系幾乎降到冰點。現在因為形勢需要,汪克凡試圖修復和隆武帝之間的關系,所以才請他移駕杭州。
郭維經和湯來賀是隆武朝廷在江南的代言人。他們同意隆武帝來杭州,等于掃清了這邊的障礙,至于這件事到底能不能辦成,還得看桂林那頭的態度……不過,汪克凡對此并不擔心,強大的西軍正在攻打桂林,劉文秀會打破那些頑固派的幻想,譚嘯和周國棟所要做的,只是在關鍵時刻引導一下。“幫助”隆武帝和文武百官下決心,不去廣州和贛州。而是去杭州。
長江中游的戰場,從武昌——九江——安慶。是最重要的主戰場。
從進入隆武五年的秋季后,楚軍一直在不動聲色的做著準備,表面上卻按兵不動,還派出田見秀、王進才相繼北伐,好像把主攻方向放在江淮地區,以迷惑清軍。
但是大規模的戰役準備總會暴露種種蛛絲馬跡,時間長了,不可能一直瞞過清軍細作的耳目,兵法上講究一個虛虛實實,過于平靜往往預示著后面跟著猛烈的暴風雨,楚軍一直對近在咫尺的九江府、武昌府放著不打,早晚會引起清軍的警覺,所以在把主力調往江西之前,汪克凡下令在江西、湖北同時發起局部性進攻,一方面釋放戰爭壓力,一方面掃清外圍障礙,而且還能起到試探虛實的作用。
湖北方面,是原來的闖營擔任主攻,攻擊目標是武昌府北邊的德安府,如果順利攻占德安、隨州、應山等地,就能切斷武昌府和義陽三關之間的聯系,堵住孔有德北逃河南的退路。
江西方面,由剛剛編成的第十五師擔任主攻,進攻目標是九江府最南端的德安縣,如果戰事順利,繼續進攻九江府和武昌府之間的南康府,以掃清九江府的外圍據點,為即將到來的總攻做準備。
十五師的師長,是原來東莞營的營官張家玉。
在楚軍老八營中,東莞營的戰斗力處于中游偏下,他們沒有經歷過最艱苦的創業階段,但楚軍幾次險而又險的逆風仗卻都出現在那個時候,東莞營加入楚軍之后,就趕上百戰百勝的黃金時期,順風仗打得多了,逆風仗幾乎一次沒有,就像天天跟著高手混經驗的小白玩家,看上去一身boss掉的極品裝備,級別也高的嚇人,真讓他獨自帶隊刷副本的話,往往手忙腳亂,錯誤不斷。
張家玉出身貧寒,“好擊劍,任俠”,又精通經文詩詞書畫,19歲中秀才,22歲中舉人,29歲中進士,而且被授予翰林院的庶吉士,是個文武全才的大帥哥,個人素質比譚嘯、周國棟等人明顯強出一大截,但他錯過了楚軍的創業階段,沒有經過艱苦時期的鍛煉,沒有和汪克凡朝夕相處,得到他的言傳身教,換句話說基礎沒打好,里外里一綜合,總的能力和譚嘯、周國棟等人差不多。
但是話說回來了,張家玉能夠在千軍萬馬的科舉中金榜題名,29歲就考中秀才,又不是一個死讀書的腐儒,不考慮年齡差別的話,他的發展潛力比譚嘯、周國棟強了不少,要知道科舉考試在后世里雖然被批駁的體無完膚,但考試內容其實不重要,關鍵是保證公平,能在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下脫穎而出,勝過別的士子。就是一種能力的體現。
在汪克凡看來,張家玉不會止步于一個師長,給他足夠的機會。將來很快能再進一步。
雖然只是一個師長,但是十五師這支部隊情況比較復雜。并不好帶,對張家玉也是一個考驗。
和兄弟部隊一樣,十五師下面有三個旅,七十八旅來自東莞營的老部隊,七十九旅來自熊立春的綠營降軍,又從卞祥的寧州營給他調去一些軍官士兵,外加一部分新兵,八十旅同樣以綠營降軍為主。軍官來自于闖營、吉安營和卜從善的部隊,旅長正是原來的池太總兵卜從善。
按理說熊立春這樣有污點的人,本來不宜擔任部隊主官,但是考慮到其他降將的感受,再加上楚軍缺乏有經驗的高級軍官,汪克凡最后還是親自拍板,任命熊立春擔任七十九旅的旅長……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的部隊被徹底打散,尤其是所謂的親兵家丁和當初他山寨里的一些親信,都被調到別的部隊。七十九旅的副旅長、幾個營長都是專門挑選的寧州營軍官,和熊立春的人馬本來出自一家,卻都對楚軍忠心耿耿。不怕熊立春鬧出什么幺蛾子。
卜從善擔任八十旅的旅長,屬于楚軍內部的職務,在隆武朝廷那里仍然掛著池太總兵的官銜,前些日子孔有德進攻江南,聲東擊西掩護譚泰突圍,對池州府的府城貴池發起猛攻,卜從善所部傷亡慘重,卻仍然死守貴池多日,表現的很不錯。他的心腹將領中有很多都升了官,調到別的部隊擔任要職。比如他的副手就被調到剛剛組建的北伐第三軍擔任一個副旅長……汪克凡這么做,并不是明升暗降。而是明升暗也升,接著楚軍大發展的機會,讓這些舊軍官都得到重用,誰也說不出二話,日后大浪淘沙,誰表現的不好就會立刻拿下。
金聲桓的部隊一撥撥離開江西,十五師和其他兄弟部隊接收了南昌府,這是一個雙贏的結果,金聲桓、王得仁去江南發財,參與北伐還能向江淮地區擴展地盤,將來只要打得好,機會有的是,楚軍控制南昌府一帶后,從湖廣到江西再到南京附近就連成一片,吉安府等地變成了大后方,長江水道也控制了一半,只要把清軍趕走,汪克凡就可以開展他的宏偉計劃。
這里的地方官員也徹底換了一遍,汪克凡的態度很堅決,金聲桓任命的官員全部趕走,隆武朝廷任命的官員一個不要,南昌府必須和湖廣一樣,牢牢控制在楚勛手中,隨著大批的“楚選官”到任,楚軍部隊一支接一支進駐南昌附近,對清軍發起進攻的時機逐漸成熟,十五師率先打響第一槍,從建昌縣出發,對德安縣發起突襲。
說是突襲,這一仗并沒有多少突然性,駐守九江府、南康府的清軍是屯布兒手下,當初都是譚泰的人馬,譚泰逃出南京后,除了協助孔有德守衛江淮,也深感九江府的位置非常重要,特意幾次向這里增派兵力,加強防務,楚軍發起進攻的時候,他們早就有所準備。
武昌府——九江府——安慶府,汪克凡盯著很久了,按照他的計劃,楚軍的進攻順序是從易到難,先打長江南岸的九江府,拔掉九江府清軍水師營寨后,把武昌府和安慶府分割包圍,然后一口口吃掉。
戰場上的形勢都是千變萬化,很少能完全按照作戰計劃發展,總的來說,楚軍這段時間打得還算比較順,唯一造成延誤的就是施福的水師,他們雖然被鄭成功屢次打敗,卻一直不肯歸順,而是龜縮在九江水師營寨里面,利用岸上的防御工事死守,木頭戰船總是打不過石頭炮臺的,鄭成功為了避免損失,一直沒有對其發動強攻……楚軍攻入九江府,從陸路上攻破清軍水師營寨,營破之日,就是施福水師窮途末路之時,到時候要么被迫投降,要么被徹底消滅。
為了完成這個目標,在發起大規模的總攻之前,十五師首先要拔掉德安縣這顆釘子。
從地圖上來看,九江府和南康府位于鄱陽湖北端,九江府就像一個大帽子,戴在南康府這個小腦袋上面,德安縣就甩在這頂大帽子的左下端,所以比南康府更接近楚軍的防區。為了順利攻克德安縣,首先要掐斷它和九江清軍的聯系,張家玉派出卜從善的八十旅,攻打緊鄰德安縣的博陽河星子渡口。
渡口附近,清軍修有四座壁壘,每座壁壘內藏兵三百到四百不等,又在渡口正前方建起一座軍寨,深溝高墻,構成了一座堅固的防御陣型。卜從善發起進攻后,清軍依托壁壘和營墻堅守,幾次打退他的進攻,就在楚軍士兵稍有氣餒懈怠的時候,一千名八旗騎兵突然從軍寨里殺出,卜從善雖然事先已經布下一支監視部隊,卻沒有擋住如狼似虎的八旗兵,被他們從側翼發起一陣猛沖,把楚軍的進攻部隊擊潰,才洋洋得意的返回軍寨。
“旅長,韃子的騎兵厲害,這個仗不好打,要不然先退兵吧。”手下軍官對卜從善勸道。
“不能退!我八十旅成軍以來,今日是首戰,若是這樣就退下去,如何向張師長交待?”卜從善口中的張師長,就是十五師的師長張家玉。
在堅守貴池的戰斗中,孔有德的天佑兵不斷發起猛攻,一波接著一波,要不是他們長途原來,沒有攜帶威力強大的大口徑火炮,貴池肯定就被攻破了。
清軍既然無法炸塌城墻,就用攻城器械連續進攻,卜從善當時守得非常辛苦,戰斗最激烈的時候他甚至親自參加肉搏,帶著親兵隊拼死反擊,才把攻上城樓的清軍殺退,自己卻身負重傷,就在一次次覺得再也堅持不住的情況下,一次次打退了孔有德的進攻。
最后時刻,卜從善的部隊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內部有人在暗中謀劃對他進行刺殺,然后開城投降,就在這個時候,張家玉卻帶著東莞營及時趕到,一舉為卜從善解圍,卜從善從鬼門關里走了一趟,感激之下,自此對張家玉效死聽命,一生都非常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