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散后,張名振返回自己的住處,召集手下文武同來議事。△,
蕩胡伯阮進、平魯伯周崔芝、右僉都御史張煌言……他們的官職雖然有文有武,卻大都是手握兵權的將領,如果調集所有兵力雷霆一擊的話,有很大的把握打敗那些贊同朱以海稱帝的軍隊。
“請定西侯息怒,我軍若是自相火并,定然令親者痛,仇者快,萬萬不可如此行事。”周崔芝苦苦相勸。
他早年是橫行海上的假倭,也就是冒充日本倭寇兇名的海盜,后來歸順鄭芝龍,成了他手下的一員大將,鄭芝龍降清的時候他拔刀自盡,以死相諫,被鄭芝龍“起而奪之”,后來就拉著隊伍投奔了魯王朱以海,被封為平魯伯。
“我也不愿火并,只是逼他們收手罷了。”張名振說道:“監國若是稱帝,與唐藩之間就是不死不休的無解之局,自古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唐魯之間不殺的血流成河絕不會收手,張肯堂還想靠開廟稱帝和人家討價還價,真是小孩子一般的幼稚見識。”
文官們總想著大義名分,朝廷正朔什么的,張名振卻深知實力才是最重要的,魯王政權實力差的太遠,貿然稱帝很可能引起內戰,到時候打又打不過人家,談也沒得談,最后很有可能雞飛蛋打一場空……說來說去,張肯堂還是太過想當然了,又被利欲熏心的小人在中間挑撥,才會出此昏招,朱以海一旦稱帝。魯王政權就要面臨極大的風險,張名振無論如何都要阻止這種情況發生。
“這恐怕不妥……”阮進和周崔芝一樣。也不贊同回兵寧波。
張名振的部隊如果回師寧波,就要放棄這段時間的勝利果實。還會背上跋扈犯上的罵名,況且張名振以武力威懾,萬一對方不肯服軟,事態的發展就難以預料,最后演變成大規模的火并,把魯王政權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一點家底徹底打爛。
張名振有些猶豫了,沉思片刻后,又詢問張煌言的意見。
這件事左右為難,沒有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張煌言略有些猶豫,一邊考慮著一邊慢慢說道:“我軍若是回師寧波府,總的來說弊大于利,定西侯不如暫離寧波,率大軍在外征戰,不必理會朝中亂象……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可知,剛剛打了一個勝仗。咱們這里就亂成這樣,唐藩那邊更不知道亂成什么模樣了,咱們還是在等等看吧。”
月亮周圍出現月暈光環,就是要刮風的征兆。柱子的基石潤濕了,就是要下雨的征兆,所謂見微而知著。危急時刻大家都能齊心協力,打了勝仗之后就開始打自己的小算盤。原來隱藏的矛盾都要暴露出來了……明軍內部山頭林立,魯王政權的規模很小。內部還這么混亂,隆武朝廷內部的情況要復雜的多,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應靜制動,靜觀待變。
譚泰的兩萬多清軍散布在寧鎮山區的東側和北側,再加上馬國柱手下的一些綠營兵,在江南各地展開了瘋狂的燒殺搶掠,丹陽、武進、溧陽等幾座縣城和寧國府府城先后遭到血洗,短短十來天就屠殺了數萬百姓,搶走了無數的糧食。
這其中,李成棟所部最為積極,他手下的大將馬寶這些日子收攏殘兵敗將,又糾集了兩千多人,在寧國府府城里連殺三天三夜之后才收刀,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的狂歡,全城被付之一炬,百姓血流成河。(李成棟在“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兩次大屠殺中都非常賣力。)
但是總的來說,清軍由于兵力有限,時間緊迫,雖然到處搶糧燒屋,也只能破壞城市和大路附近的村鎮,和江蘇上千萬漢人相比,他們殺掉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遠遠沒有達到焦土政策的目標。
譚泰盯上了長江。
如果能把長江扒開,讓江蘇變成千里澤國,他的計劃就成功了,但是忙活了好幾天后才發現,長江下游地勢平坦,水深江闊,兩岸到處水網縱橫,有長江口和太湖等巨大的蓄水池可以泄洪,水淹江南的計劃根本無法實現……譚泰狗咬月亮,無從下口,最后胡亂扒開兩條支流,淹毀了幾萬畝田地,就匆匆縮回南京城,修繕城防,準備長期長期堅守。
浙江的情況卻嚴重的多。
楚軍主力相繼調到寧鎮山區,浙江只剩下通城營一支部隊,再加上陳邦傅的廣西兵,據守仙霞古道防止浙江和福建的清軍合流,沒有足夠的力量發起反攻,清軍除了田雄的部隊之外,還有杭州的駐防八旗和譚泰留下的一萬多人馬,局部上占有兵力優勢,有充足的時間進行破壞。
接到寧鎮會戰失利的消息后,清軍從浙江南部和西部撤軍,放棄了嚴州府、金華府和處州府、衢州府的一部分地區,向杭州府、嘉興府、湖州府和紹興府北部收縮,臨走的時候在各個州縣血腥屠城,身高超過車軸的男子一律處死,帶不走的糧食全部燒掉,并且扒開了浦陽江,新安江等幾條大河的河堤……由于這些河流都發源于浙江南部的山區,和下游的浙北平原有較高的落差,時節又恰逢多雨的夏季,巨大的洪水立刻就吞噬了數百個村鎮,一百六十萬畝農田被淹沒,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
洪水過后,受災的幾座州府都是千里赤地,浙江和江蘇的死難百姓總數將近三十萬人,又揭開了江南士紳百姓沉重的記憶……當年多鐸南下到多爾袞發布剃發令的幾年之間,江南地區被屠殺的百姓數以百萬千萬計,在屠刀的威脅下,大家只能剃發蓄辮以求茍活,一直承擔著全國最重的賦稅,但是滿清一旦無法控制形勢,就最先對他們這些順民舉起屠刀。(和安徽類似,明朝沒有江蘇,借用這個稱呼只是為了便于讀者理解。)
不反抗,毋寧死!
從嚴州府到金華府,從處州府到衢州府,各地百姓紛紛發起暴動,殺掉滿清留守官員,開城迎接明軍,張名振和張煌言及時出兵,一邊追擊清軍,一邊收復失地,占領了浙江中部的金華府,臺州府的西部,處州府的東北部,進一步擴大了魯王政權的控制范圍,原來沿著海邊一條狹長的地盤,變成了豐滿的紡錘形狀。
滕雙林也當仁不讓,分兵進駐衢州府和嚴州府、處州府的一部分地區,積極展開救災,和張名振的軍隊井水不犯河水,暗中卻在爭搶地盤,再加上在浙江北部活動的王得仁,隆武朝廷還是略占上風。
就在這個時候,背后的陳邦傅卻掉了鏈子。
陳邦傅的廣西兵駐守仙霞諸關,在山溝里呆了幾個月吃盡了苦頭,在鎮筸兵的幫助下,福建清軍周亮工所部一直沒能占到什么便宜,被迫退守廿八都……寧鎮會戰大獲全勝,王得仁橫掃太湖周邊,通城營連續搶下好大一塊地盤,都讓陳邦傅看得眼熱心跳,也分兵兩千進入處州府南部,兵不血刃占領了龍泉、慶元等幾座縣城,周亮工卻抓住這個機會,突然發起反攻,一舉攻占仙霞嶺上的四座關口,順著仙霞古道長驅直入殺進浙江,滕雙林連忙回兵,在仙霞古道的末端江郎山一帶設下防線,千鈞一發地擋住周亮工,才避免了整條防線的崩潰。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收到汪克凡的軍令,調通城營和陳邦傅所部換防,務必嚴守仙霞古道,并且命陳邦傅本人前往南京,參加拜祭孝陵的儀式。
“這個,我就不去了吧。”陳邦傅很是氣短心虛,向滕雙林說道:“末將剛剛打了敗仗,梁國公還不知道,若是自己送上門去,他老人家一怒之下,萬一砍了我的腦袋可怎么是好!”
“哎,男子漢大丈夫,打了敗仗就要認罰,不能當縮頭烏龜呀!丟了仙霞諸關不該由你一家承擔罪責,說起來我也有錯的,這樣吧,我寫一封信給汪軍門替你分說,要打要罰咱們一塊擔著,如何?”滕雙林這些日子和陳邦傅并肩作戰,對他的印象還湊合,畢竟在大明官軍里能打仗的實在太少了,陳邦傅的廣西兵守了仙霞關幾個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于陳邦傅曾經派人暗殺汪克凡這樣的隱秘事,滕雙林并不知情。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滕帥了。”陳邦傅有苦說不出,只得點頭答應。
仙霞關一敗,他的部隊大半都被擊潰,收攏殘兵敗將后,全軍還剩下六千多人,其中披甲戰兵不足一千五百人,實力嚴重受損,在楚軍大勝之威下,已經沒了擁兵自保的本錢,只能乖乖地前往南京。
他的部隊大敗之余,正在進行休整,況且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帶再多的兵馬也沒用,陳邦傅動身的時候,干脆只帶了十幾個親衛隨從,一路上唉聲嘆氣,后悔不已……當初不該鬼迷心竅,受人蠱惑去刺殺汪克凡,這件事很可能已經露餡,此去南京兇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