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一五五章 期待

杭州是江南重鎮,又和魯王朱以海、鄭氏集團互相征戰不斷,所以駐防八旗的兵力較多,雖然經過幾次抽調,仍然有三千余人的滿漢八旗兵,由梅勒章京濟席哈統帥。○

濟席哈是努爾哈赤時期的老將,正黃旗將領,崇德四年就當上了巴牙喇纛章京,后來違抗皇太極的軍令,被擼掉了官職從頭干起,慢慢又爬到正紅旗蒙古梅勒章京的職位,跟隨博洛南征,然后留守杭州,和魯王政權多次交戰,勝多敗少。

譚泰留在浙江還有一萬多人的部隊,由甲喇章京和托統領,在浙江中西部大肆燒殺破壞一番后,和田雄的綠營兵一起退回浙江北部附近,然后分兵兩路,和托率北路兵馬迎擊王得仁,以保衛最重要的蘇州府、嘉興府、松江府(上海)等地,濟席哈和田雄率南路兵馬迎擊張名振,把明軍擋在杭州府的外圍。

王得仁孤軍深入,不愿與和托決戰,以一部在湖州府與清軍周旋,另一部順著太湖岸邊向北運動,和托沒有時間打這種你追我跑的運動戰,把他逐走之后就以主力進駐蘇州和嘉興,征集民夫修繕城防,挖掘壕溝,做長期堅守的準備。

南路的濟席哈、田雄和張名振是老對手了,雙方知根知底,在各有顧忌的情況下也沒有輕易決戰,打了幾場小規模的接觸戰后,張名振主動后撤,轉進金華府,田雄和濟席哈也沒有追擊,而是據守紹興府城,又以幾支偏師分守富陽、蕭山等幾座縣城。收集糧秣,積極備戰。

經過這次大規模的調整部署。清軍以杭州、蘇州為核心,初步構成了一個方圓三百里的防御陣型。做出一副龜縮防守的架勢,等著明軍主力來攻,魯王政權的軍隊剛剛占領了大片地盤,忙著消化勝利果實,浙江戰事歸于平靜。

這個時候,魯王政權內部經過反復爭吵,決定拒絕派遣正式代表前往南京,但是拜祭孝陵這種大事又不能不參加,于是采用掩耳盜鈴的方法。由張煌言打著商議共同抗清的名義前往南京,朱以海的五弟朱以江以個人身份和他一起去,代表魯王一脈拜祭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從浙江西部到江蘇中部,大部分州縣或者被明軍收復,或者主動反正,走陸路更加快捷和安全,張煌言等到朱以江之后,沿著清軍防區的外圍,走諸暨縣、臨安縣前往南直隸。

諸暨縣位于紹興府西南。地勢低洼,號稱“浙江小黃河”的浦陽江從境內穿過,經常發生洪澇災害,清軍在諸暨縣扒開了浦陽江干堤。臺風帶來的洪水淹沒了大量的村莊和田地,也在明清兩軍的控制范圍之間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帶,張煌言和朱以江從這里經過的時候。洪水已經基本退去,但是周遭幾十里都變成了不毛之地。低凹背角的地方能看到很多無人收殮的尸體。

這些尸體都是被洪水沖過來的,少數是淹死的。大部分卻死于刀弓之下,很多尸體殘缺不全,創痕觸目心驚,田雄的綠營兵從這里撤離的時候,在浦江、諸暨兩縣瘋狂屠城,殺死了數萬百姓,比八旗兵更加兇殘……田雄原本是黃得功的部將,后來向清軍投降,并且親自背著弘光帝朱由崧獻給清軍,從此變成了一個鐵桿漢奸,幾年來一直為滿清沖鋒陷陣,屢屢對漢人同胞展開血腥屠殺。

(吳三桂這個時候名聲還不是太臭,殺掉永歷以后才成了臭名卓著的大漢奸,田雄和他的情況類似,出賣弘光帝以后再沒有回頭路,只能死心塌地的當漢奸。)

張煌言和朱以江過了諸暨縣,進入臨安縣地界,遇到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臨安縣在杭州府的西側,是和托所部的撤退線路,官道兩旁的村鎮都被屠戮一空,偏僻些的地方都躲過了這場災難,由于清軍主力龜縮到杭州周圍百里之內,這一帶剛剛被魯王政權的軍隊收復。

路過橫路村的時候,張煌言遇到了本村的鄉紳胡員外。

“請兩位老爺做主啊!韃子兵一頓飯的功夫就殺了本村三百余口,老朽家中也有四人遇害,可憐我那個粉嘟嘟的大孫子,被韃子一刀砍成兩段,死得太慘了!”胡員外老淚橫流,伏地痛哭,當清軍闖進村子的時候,他帶著一家人躲進地窖,可是時間過于緊迫,還有幾個親人落在外面,都死在清軍的刀下。

這一路上,類似的慘狀見到的太多了,張煌言每次都感到異常悲憤和沉重,對百姓非常同情:“請各位父老鄉親放心,朝廷官軍已經到了紹興府和杭州府,不日就會攻打府城,定能要讓韃子血債血償,討個公道!”

“噢?朝廷的官軍來了,是哪里派來的兵馬?又是哪位大將軍領兵?”胡員外淚跡未干,咬著牙說道:“我家里的房子被燒了,但還有百十畝薄田,十余個青壯后生,愿為朝廷出一份薄力!”

張煌言朗聲答道:“我們是魯監國的兵馬,由定西侯張名振大帥領兵。”

胡員外一愣:“魯監國……是姓魯么?他和汪克凡誰的官大?”

張煌言也是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魯王朱以海的影響力局限在浙東,隆武朝廷卻聲威日隆,過了紹興府之后,普通百姓只知隆武帝,只知楚軍和汪克凡,卻不知道魯王朱以海的名字,把魯監國當成了隆武朝廷的一個官員……這也是張肯堂等人急于讓朱以海稱帝的原因之一,普通百姓只知道皇帝、太子和皇后娘娘,不知道監國也意味著一國首腦,朱以海稱帝可以提振軍心民心,提高魯王政權的號召力和凝聚力,短期內的確有很多好處。

魯王政權現在就是一個草臺班子,格局太小,沒法和隆武朝廷抗衡,讓朱以海稱帝,把六部九卿的架子都搭起來,才是爭雄天下做大事的模樣,張名振和張煌言作為魯王政權的骨干,不好一直拉后腿,所以才領兵出征,暫時置身事外……這段時間,張名振和張煌言在外征戰,張肯堂等人也在寧波府緊鑼密鼓的準備,看他們的意思,都鐵了心擁立朱以海登基的,讓朱以江去南京,也是為了試探隆武朝廷的反應。

這是在玩火!

張煌言和張名振一樣,也反對朱以海稱帝,滿清大敵未除,江南最重要的幾座城市,最富庶的蘇杭地區還在清軍的控制下,剛剛打了一個勝仗就開始爭權奪利,如果因此引發唐魯之間的沖突,魯王政權比如敗亡,隆武朝廷也不是勝利者,滿清卻能漁翁得利。

但是,夏蟲不可以語冰。

張名振和張煌言明明是為魯王政權的長遠利益考慮,為抗清大業考慮,但在旁人看來,他們眼看著在向“賣國賊”發展,對隆武朝廷畏之如虎,對自己人卻拔刀相向,就連他們的部下也有很多人不理解……張肯堂等人搶占了大義名分,張名振和張煌言未曾開口就輸了三分理,無法用未曾發生的事情說服他們,又不愿自己人發生內杠,所以這段時間左右為難,壓力很大。

前路艱辛,張煌言一步步向前走著,離南京越來越近。

沿途各地都已光復,呈現出一副勃勃生機,張煌言的心情漸漸開朗,期待著和汪克凡的見面,這個橫空出世的年輕將領,一次次打敗強大的清軍,幾乎憑借一己之力拯救了半壁江山,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呢?

汪克凡這段時間很忙。

寧鎮會戰全殲清軍數萬人,但是楚軍也幾乎打殘了,下一步的戰斗又即將展開,追剿殘敵,調整部署,收復失地,安民籌餉,休整兵馬,撫恤傷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

譚泰的主力縮進南京城,另以一部據守鎮江,楚軍乘勝向前推進,已經到達南京城的近郊,很快就會到達埋葬朱元璋的孝陵,下面的仗該怎么打,應該先打哪里,還需要仔細考慮。

南京是個不好啃的硬骨頭,首先排除,朱元璋把這座城市修得異常堅固,不但城高墻厚,各種城防工事也非常完備,很難用黑火藥炸塌城墻,攻城戰很可能會演變成長時間的圍困戰,太平天國時期曾國藩圍攻南京,前后用了三年時間才攻破城池,楚軍現在根本沒有這個人力財力和物力。

蘇杭是江南最富庶的地區,城防也沒有南京這么變態,應該排在前面,但是福建還有一大坨清軍,也是一個值得優先考慮的目標,到底先打蘇杭還是先打福建,楚軍內部正在進行討論。

聽說仙霞諸關失守,汪克凡給滕雙林寫了一封長信。

在楚軍高級將領中,滕雙林算是頗有智謀的善戰之將了,但這只局限在戰術層面,一碰到模棱兩可的戰略層面,他往往就會犯錯……陳邦傅的廣西兵戰斗力有限,鎮筸營調走后,不能指望陳邦傅一直能守住仙霞古道,滕雙林的通城營必須挑起這副擔子,但他為了和魯王朱以海搶地盤,把通城營分兵派了出去,差點釀成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