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占領安化縣后,隨即揮兵渡過資江,在耽擱了將近一個月后,終于實現了對常德府南北夾攻的作戰計劃,忠貞營卻已經完成了撤退部署,略作抵抗就順著沅江退入湖南。
略做休整后,孔有德和尚可喜率兵南進,跟著忠貞營的屁股踏進辰州府的地盤,在高都一帶接連擊敗了劉承的兩員部將,在壺頭山卻被陳友龍打了個埋伏,損失了一千多人……沒想到湖南軍閥還有鎮筸兵這樣一個異類,孔有德收起輕敵之心,把大部隊和火炮都調了上來,陳友龍很快抵抗不住,戰敗退回辰州府城沅陵。
清軍突破了沅陵的外圍防線,在城北三十里的地方安下大營,卻嚴禁各支部隊擅自攻城,接到這條奇怪的命令后,營眾將紛紛質疑,孔有德卻拿出了好幾封書信讓眾人傳看。劉承這段時間一直在和清軍談判,討價還價正到了關鍵時刻,孔有德當年在皮島跟著毛龍一起做生意,小算盤一向打得很精明,眼看能夠兵不血刃占領辰州府和寶慶府,再等上幾天又有何妨?
眼看清軍大兵壓境,沅陵城一片驚慌,士紳百姓都張羅著向南逃跑,通山王朱蘊釨等勛貴也一天三見劉承,求他放大家逃生。劉承卻鎮定自若,聲稱只要有他在,沅陵城池就固若金湯,大戰之前誰再敢輕言逃跑,擾亂軍心,無論是誰都一律以軍法嚴懲!
沅陵城隨即進入了戒嚴,所有城門一律封閉。只有南門每天開兩個時辰,從城外運送糧草柴薪等物資,但對出入人員進行嚴格的檢查。沒有連一只蒼蠅也別想混過去。辰溪縣等幾個地方已經被楚軍占了,沅陵城可得完完整整地給清軍留下,不能放那些富商士紳跑掉。
戰爭促進了色情業的畸形發展,沅陵城里涌進來將近兩萬大兵,兵營附近大小青樓妓館林立,其最大的一家名叫春滿園,那些驕兵悍將平日里誰的面也不給。但進了春滿園都規規矩矩的從不鬧事,因為這家青樓的主人名叫劉承永。
劉承永,劉承的胞弟。而且還是唯一的弟弟,兄弟兩個自幼關系極佳,劉承發跡之后,對這個老弟也頗為照顧。還給他在朝廷里討了個閑散官職。
不過劉承永是個閑散的性。或者說更喜歡當個紈绔弟,沒事調戲一下良家婦女,呼朋喚友在青樓賭場瀟灑一回,比當官或者帶兵可有趣多了,數年如一日淫浸此道,劉承永在娛樂業方面的造詣越來越深,很是看不起那些低端的青樓妓館,干脆自己下海開了一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春滿園。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劉承永對春滿園投入極大的熱情,很快就成了沅陵城里最有名的青樓。每天晚上顧客盈門,人流爆滿,連士紳官員也經常出入其,酒戲花魁,風雅無比。
這天晚上,幾位官員士紳在辰州府同知的率領下,帶著一身酒氣來到春滿園,一進門就點名要頭牌姑娘玉墜相陪,老鴇雖然陪著熱情的笑臉,卻聲稱玉墜姑娘今日不便見客,給幾位老爺介紹了另外幾位姑娘。正在這個時候,樓上突然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歌喉曼妙,正是玉墜姑娘的聲音,那辰州同知勃然大怒,就要沖上去鬧事,老鴇卻緊走兩步,擋在了他的面前。
“我家二爺正在招待貴客,幾位請到這邊稍坐。”
“什么了不起的貴客?我乃五品同知,他能大的過我嗎?”那同知剛剛喝過酒,膽氣豪壯。
“真是不巧,那客人確實身份貴重,還請老爺稍等一會。”老鴇不卑不亢,雖然說話客氣,但更多是為了和氣生財,骨里根本沒把這幾個官員士紳看在眼里。
那同知卻不由得一愣,辰州府是個小地方,五品官已經很了不得,能讓老鴇把他晾在這里的人屈指可數,這個貴客到底是誰呢?
樓上的房間內,玉墜姑娘一曲唱罷,卜作輕輕擊掌,滿臉誠摯的笑容,連聲由衷贊嘆。
“卜兄果然是個識貨的,能聽出這曲的味道,來,咱們干一杯!”劉承永雖然掛著七品閑職,談吐卻是市井坊間的平易口吻,和那些喜歡稱呼對方官職的人比起來,反而有著一股俗而不媚的真性情。
卜作連忙雙手舉杯,和他碰了一下,劉承永滋溜一聲喝完,笑著說道:“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卜兄今天來春滿樓有何貴干?”
“沒什么事,就是和二爺喝酒閑聊。”卜作打了個哈哈,好像無意識地瞟了玉墜姑娘一眼。
“呵呵呵,好,咱們喝酒。”劉承永又和卜作喝了兩杯,拍了拍玉墜姑娘的小手,笑著說道:“你先下去吧,我和卜黃堂商量一下,把你許給他當個知府夫人,怎么樣?”
“二爺一向把我當搖錢樹,莫再哄人了!”玉墜姑娘白了他一眼,薄怒微嗔,卻是風情無限,她扭身站起出門,在卜作的視野里留下了一個婀娜多姿的背影。
卜作雖然心里有事,還是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直到劉承永舉杯相邀,才回過神來,再碰了一杯后壓低聲音說道:“我今日來春滿樓,的確是遇到了一件為難之事,只有請二爺拿個主意……”
他一邊說著堵錫的事情,一邊觀察劉承永的表情,心里非常緊張,生怕對方突然暴起翻臉,把自己扭送到劉承那里去,沅陵城如今如同鐵桶般嚴密,卜作雖然是知府,也沒有辦法把堵錫平安救走,只能冒險求到劉承永頭上。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卜作使出渾身解數,試圖說服劉承永,對方卻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就默默地看著他說話,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卜作越來越心虛,從滔滔不絕變成了吞吞吐吐,一陣陣害怕和后悔。
到了現在這個局面,明眼人都能看出,劉承準備投降滿清了,卜作守土有責,不能棄城逃跑,再說想跑也跑不了,也準備跟著一起投降。但是,每次想起汪克凡的楚軍就在辰州府附近,卜作就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嚴重懷疑清軍無法消滅他們,總有一天楚軍還會殺回辰州府。
別人不了解楚軍,不了解汪克凡,卜作卻對他們太熟悉了,這次被迫投降滿清,將來總有算總賬的時候,以汪克凡的手段,對首鼠兩端的投降派絕不會輕饒。
必須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正在這個時候,劉承永終于開口了:“要是韃占了辰州府,卜兄會投降嗎?”
卜作囁嚅道:“嗯,這個,識時務者為俊杰……”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搭救堵錫?”劉承永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
“堵軍門是多年上官,此番遭難有性命之憂,我哪怕迫于形勢降清,也不能見死不救,否則日后良心難安。”
留后路這種隱秘的心思當然輕易吐露,卜作在做這件事前,就準備了一套事情敗露后的說辭,大家都是士林一脈,官場同僚,互相幫扶理所當然,這件事就算被劉承知道了,也未必會殺了自己,對名聲卻大有好處。
“難得!早知道卜兄也是性情人,就該多親近親近了。”劉承永沉吟了片刻,說道:“只憑你我還辦不成這件事,得找個貴人幫忙。”
“怎么?二爺愿意出手相助?”卜作猛地一挺身,帶翻了桌上的酒杯,雖然被灑了一身,卻根本顧不上擦拭,只直勾勾地盯著劉承永。
“卜兄敢于行此義舉,我又有什么怕的?了不起被大哥責打一頓嘛。”劉承永自飲一杯,悵然說道:“這萬里花花江山,眼看就要落入蠻夷野獸之手,我雖然也是茍且偷生之輩,但幫個忙總是可以的。”
“二爺說的一點不錯!”卜作半真半假,大發感慨:“我也沒有以身殉國的勇氣,卻不忍看著堵軍門這樣的忠臣死在韃手里……哦,聽二爺剛才說,此事還得找個貴人相助,是什么意思?”
“沅陵現在盤查嚴密,沒有我大哥的將令,誰也別想混出城去,要想搭救堵錫,只有請家母出面,逼著我大哥寫一份手令。”隨著劉承永的解釋,卜作的眼睛亮了起來,劉承永卻突然嘆了口氣:“但自從家父去世之后,家母吃齋念佛,早就不理俗事,我又一向懈怠,去求她也沒用,除非讓堵錫和家母見一面,才能說動她老人家。”
卜作說道:“原來貴人就是令堂!咱們現在就去請她?”
“不,不是的。”劉承永搖了搖頭:“家母幾年不出內宅,堵錫必須去見她,家母這邊由我安排,但要把堵錫接出寅賓館,還得另請一位貴人。”
“這貴人到底是誰?”聽到計劃漸漸成熟,卜作越發心急。
“通山王朱蘊釨!”劉承永的目光閃了閃,似乎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