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曾經說過,悟空他要吃我,只不過是一個構思,并沒有成為事實,你又沒有證據,他又何罪之有呢?不如等他吃了我之后,你有憑有據,再定他的罪也不遲啊……
在史書的記載中,劉承不但投降滿清,還企圖把永歷帝獻給清廷邀功,只差一點點就得逞了,但是歷史發展的軌跡已經改變,在他投降的陰謀暴露之前,汪克凡不宜采取過激手段,只能從外圍的州縣下手。
劉承問道:“劉承既然已有反意,軍門何不干脆取了沅陵(辰州府城)?”
汪克凡微微一笑:“為了捉老鼠,不能把房子都拆掉,一個劉承并不重要,湖南兵這些年一直沒有見過真章,也該經一經風浪了,畢竟大浪淘沙之后,才能見到真金。”
在何騰蛟的縱容下,湖南官軍都像被寵壞的孩子,朽木難雕,不堪一戰,汪克凡不準備當接盤的保姆,而是讓他們直面這場戰火刀兵的洗禮,愿意堅持抗清的,以后就是自家兄弟,投降滿清為虎作倀的,則是不同戴天的仇敵,必將被楚軍碾為齏粉。
一個時辰的最后期限到了,沅陵城中沒有任何反應,滕雙林立刻命令大炮開火,連續向城樓射擊。
連著轟了十多炮,城頭上突然豎起了一面白旗,白旗下面探出一個腦袋,用顫巍巍的聲音尖著嗓子叫道:“不要打了!孤乃通山王朱蘊釨,請滕雙林將軍上前答話。”
滕雙林催馬上前,看他果然穿著王爺的服色,連忙抱拳行禮:“末將滕雙林,請恕甲胄在身。不能全禮!末將與劉承那廝起了些沖突,請王爺盡快回府,待末將破城擒下劉賊,便去向王爺請罪!”
朱蘊釨連連擺手:“誤會!這都是一場誤會!滕將軍請息怒,你提的條件劉承都答應了。他正在城中籌糧,稍候就送到滕將軍處……”
幾門大炮還嚇不住悍將劉承,但他正在暗中運作投降滿清,著實怕了滕雙林的二桿子脾氣,不但說打就打,還是個屬王八的咬住了就不撒嘴。萬一死盯著自己不放,影響到投降滿清的計劃,就是因小失大了。
沒辦法,認慫吧,全當花錢買平安。舍了這幾千石糧食,先把滕雙林這個瘟神送走。至于那個辰溪縣令杜平,就更加無關緊要,直接放人了事。
被楚軍打上門來逼著服軟,實在丟人敗興,劉承不愿再露面,就逼著朱蘊釨在中間周旋,大明王爺終歸還有幾分面子。把糧食和杜平送出城后,楚軍很快就撤兵了。滕雙林臨走的時候,請朱蘊釨一起離開辰州府,向南撤往桂林,朱蘊釨卻顧忌妻兒都在沅陵城里,拒絕了他的好意邀請。
回到城中,朱蘊釨來見劉承,卻更趕上他大發雷霆,斥候剛剛送來情報,楚軍上萬人馬沿著沅江南下。大舉進入辰州府,似乎不懷好意。
劉承盤踞湘西多年,惡名昭彰,朱蘊釨對他一向有些畏懼,見他正在氣頭上。連話也不敢說,悄悄地轉身向外蹩去,想偷偷溜掉,劉承卻早看見了他,立刻大吼一聲。
“王爺要到哪里去?”
“那個,本王一時內急,想要出恭。”
“哼,懶驢上磨屎尿多,你哪像個王爺?”劉承打定主意投降,根本不給朱蘊釨留面子,一連串罵道:“看看你干的好事!非得逼著我把糧食還給滕雙林,楚軍卻趁機進了辰州府,咱們賠了夫人又折兵,現在該怎么辦?!”
他還沒有摸清楚軍的動向,但對方上萬大軍調動如此迅速,明顯是早有預謀的行動,再看不出里面的危險就不用帶兵了。
朱蘊釨覺得喉嚨很難受,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說道:“楚軍也許是過境。”
“過你個鬼啊……”劉承正要破口大罵,手下突然進來稟報,好友傅作霖到了,劉承這才放過了朱蘊釨,出門迎接傅作霖。
傅作霖,武陵人,崇禎年間的舉子,走通了蘇觀生的門路,擔任辰州監軍御史,和劉承私交深厚,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劉承對文官一向不感冒,偏偏看著傅作霖順眼,有事沒事一起喝酒,請教時局朝政(承傾心結納之,作霖遂與交好),而且對他極為信任,把自己的部隊都交給傅作霖節制。
前些日子,傅作霖陪同堵錫,一起去湘西聯絡當地的土司,今天才剛剛趕回來,劉承謀劃投降滿清,急需得到他的支持。
見到風塵仆仆的傅作霖,劉承把自己的計劃合盤托出,孔有德的大軍已經過了資江,距離辰州府不過百里之遙,必須盡快攤牌了。
“和我一起投降吧。”劉承覺得彼此交情過硬,同富貴這種話已經相照于心,不用再宣之于口。
“好。”傅作霖的口氣和往常一樣恭順。
劉承滿意地走了,不出所料,說服傅作霖的過程非常簡單,只要自己提出來的意見,他肯定言聽計從,這才是真正的好搭檔,好伙伴。
當天晚上,傅作霖在房中自縊身亡。
劉承傻眼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秤不離砣的傅作霖為什么會背叛自己,而且用生命戲弄了他一回,他的心神變得恍惚不定,總忘不了傅作霖那隱隱帶著嘲弄的眼神。
直到兩天后,堵錫帶著十來個屬官隨從趕到沅陵,劉承才來了精神,傅作霖既然冒傻氣尋死,那誰也擋不住,堵錫身為湖北巡撫,一直和勒克德渾作對的死敵,獻給滿清可是一份大禮。
他立刻把堵錫扣了下來,逼迫他一起投降滿清。
“糊涂!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汪克凡接到消息后,對權習厲聲責問:“劉承和韃子的密使接觸頻繁,你們情報局沒有通知堵軍門嗎?”
“這件事四天前就通知堵軍門了,他聽說之后。反而急忙趕往辰州。”
“那為什么不攔住他?不知道這里面有危險嗎?”
“堵軍門說,辰州府和寶慶府萬萬不可再丟,他要對劉承曉以大義,去辰州挽回危局,我們實在攔不住。”權習面露愧色。
“嗯……”汪克凡重重嘆了口氣。閉上雙眼揉著眉心發愁。
書生氣!堵錫什么都好,就是還有一股子書生氣,他身為湖北巡撫,肩上挑著數十萬軍民的重擔,卻孤身犯險,想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劉承。簡直是異想天開。
衡陽現在已經失守,何騰蛟一路狂奔,干脆跑到廣西境內去了,湖廣現在群龍無首,堵錫如果出事,局面會更加混亂。這件事該怎么挽回呢?
“沅陵城里還有咱們的人嗎?”汪克凡突然發問。
“只有幾個外圍的細作,只憑他們,肯定救不出堵軍門,除非有人愿意幫忙。”權習早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立刻給予了否定的回答。
沅陵城中,堵錫龍困淺灘。
遭到軟禁之后,他知道自己徹底看錯了劉承。有用之身卻要做無謂的犧牲,非常希望能夠逃出險境。
但他被關在府衙寅賓館里,劉承專門派了一隊親兵把守,名義上是保護巡撫大人的安全,實際上卻是一群看守,而且沅陵城現在已經戒嚴,就算逃離了寅賓館,也無法出城。
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坐困愁城。
卜作文來看了他兩次,還代表劉承進行勸降。每次都被堵錫罵的狗血噴頭,但他唾面自干的工夫極為高深,像犯了錯誤的小孩般一言不發,任憑堵錫罵的累了,才紅著臉告辭。
堵錫突然叫住了他:“你等等。讓劉承來一趟,我有話和他說。”
卜作文的眼神閃了閃,又趕緊低下了頭,低聲說道:“是。”
聽說堵錫要和自己見面,劉承興沖沖地趕來了,抓到堵錫固然是大功一件,勸降他卻是更大的功勞。
“堵軍門已經想通了么?”
“我想讓你死!”堵錫跳上去就是一記老拳,劉承雖然猝不及防,但憑著武將的本能躲了開去,沒想到的是,堵錫突然向他猛沖過來,一頭把他撞倒在地,隨即撲上來連踹幾腳,踢得劉承滿臉是血。
幾名護衛這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制服了堵錫,劉承灰頭土臉的站了起來,倉啷一聲拔出佩劍,堵錫卻挺起胸膛,坦然待死。
“想找死?沒那么容易!”劉承咬牙切齒,把佩劍又刷的插回劍鞘,一擺手帶著護衛們出門而去,堵錫分明是想激怒自己一劍殺了他,不愿當清軍的俘虜。
小不忍則亂大謀,哪怕白挨了一頓揍,也要忍著!
在整個過程中,卜作文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情緒大起大落,來回變幻了好幾次,幸運的是,劉承氣糊涂了,竟然忘了找他的麻煩。
他出去轉了一圈,帶回來一個府中的廚子,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里面有酒有肉,熱氣騰騰,香味撲鼻,負責看守的士兵檢查了一番,就放他們進了堵錫的房間。
“您真是血性之人,下官略備薄酒,為軍門稍解煩憂。”卜作文行了個禮,命甘剩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取出里面的酒菜。
“在下由人工,祖上三代都是岳州府的名廚,請老爺品嘗一二。”甘剩躬身施禮,舉著酒杯遞給堵錫,一個小蠟丸無聲地滑進了他的手掌,堵錫抬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地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房門外,兩名看守的士兵正在聊天。
“這家伙姓尤,還挺少見的。”
“少見多怪!尤仁恭,很平常的一個名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