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上山落草去
別說方明珠起了疑心,連章清亭也想查一查,晏博文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從上次回來報賬遲了兩日,他的行蹤便開始有些鬼祟起來,每回來來去去都他一個人,若是讓人跟他同行,他就找借口推三阻四的。
原本從來都不在意金錢的他,居然還找她赧顏支了幾回工錢。若問他有什么事,他只含糊說有些要花用的地方,再問,就什么也不肯說了。
章清亭可以肯定,他有事情瞞得他們那是什么呢?
晏博文今日回扎蘭堡報賬時,又一次開口向章清亭要錢了,章清亭什么都沒問就給了他,可若是不查個水落石出,萬一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章清亭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你去把保柱和福慶叫來,我教你們個主意”
她細細囑咐了一番,方明珠點頭,連連稱是,依計行事去了。
章清亭手扶著后腰,慢慢蹓跶著到了馬廄內新開辟出來的育駒處,瞧著那些已經降生的鮮活稚嫩的小馬兒,滿心歡喜。這就是她們馬場的希望呢,就和自己肚子里的寶寶一樣,也是她和趙成材的希望她現在已經能感受到寶寶的心跳和微弱的胎動了,只是太小,氣力不足,不夠明顯。
她低頭給了寶寶一個微笑的鼓勵,好孩子,你可要在娘肚子里好生吃喝,長得壯壯的,日后生下來才活潑又安康
又踱到母馬產房,卻見從賀家請來的劉師傅滿頭大汗的剛出來透氣。
“劉師傅辛苦了”章清亭含笑先關切的問了句,才問,“又生了么?這回是公馬駒兒還是母的?”
“這一胎,怕是不好說了”劉師傅抹了把汗,“趙夫人,您可得做好準備,若是再生不下來,這對母子怕就都保不住了”
什么?章清亭唬了一大跳,她這馬場自從開始下駒以來,一直都很順利,又多半在夜間,她一早過來,總是聽伙計們跟她報喜,說又生了匹什么。只這匹白馬,是從這早上進去的,可直到這會子還沒出來,“那我進去看看”
劉師傅伸手把她攔住,“你現這情形,可不能看這個,萬一那馬不好了……”
他善意的目光看著她的肚子,怕她留下心理陰影。
“那有些什么我能做的?”
劉師傅搖了搖頭,“這下崽子跟人生孩子一樣,都是一樣的艱險若是實在保不住小的,我只能盡力幫你保住大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重又走進母馬產房里。現在每一匹馬對于章清亭來說都非常珍貴,可自從自己有孕后,她對這些母馬的感情不再是看待一個商品,而更多一些同病相憐的關切和牽引。
空氣中漸漸彌散起血腥的味道,母馬在里面哀哀嘶鳴,可章清亭只能站在外頭焦急的等待。她攥著拳頭,在心里默默祈禱。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似乎和那母馬的心連在一起。加油啊你們一定要母子平安啊
也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驀地,只聽里面伙計歡呼起來,“生出來了生出來了”
章清亭剛松了一口氣,露出笑意,卻聽見里面奇異的安靜了。這是怎么了?
下一刻,張小蝶渾身血污的沖了出來,一見著她就哇哇大哭,語無倫次的說著,“小馬駒死了卡在里面時間太長憋死了我不要生孩子生孩子太可怕了”
章清亭心里一緊,手撫著腹部,有絲不祥的陰云悄悄籠上了她的心底。
晏博文拿著錢,回了劉家集卻不直接去牛家糧鋪,卻是緊鎖著眉頭走進一家幽深小巷里的客棧。熟門熟路的敲響了一間房門,兩長一短,明顯是約好的暗號。
緊閉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道小縫,一個三十許的黃臉漢子探出半邊臉來,見了是他,才喜笑顏開的拉開,“小馬,快進來”
屋子里,還有四個人,都是壯年漢子,很是結實,只眼中都帶著股莫名的警惕之意。
“來的順利吧?路上沒被人發現吧?”
晏博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他們的話,把兜里的銀錢盡數倒在桌上,“這是最后一次了,我真的再也沒有錢了。要不,老板娘就該疑心了”
“小馬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五人當中最粗豪的那個一拍桌子,大嗓門嚷嚷了起來,“是眼看著咱們見死不救么?”
“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拿什么救你們?”雖然于心不忍,但晏博文還是說了實話,“這些錢雖不多,但你們若是遠遠的離開,好好的找份事做,隱姓埋名,官府也抓不到你們的。”
“那要萬一找到了呢?”
那讓晏博文有什么辦法?“你們就不該私自逃跑若是好好把刑期服完,出來不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你這話說得輕巧你自己才三年,可我幾年?二十年老張和老王更是遙遙無期你是命好,殺了人才判這么短日子,可我們呢?等服完刑出來,人都老掉牙了在不在還難說呢誰愿意一輩子困在那鬼地方?”
那個臘黃面皮的忙打起了圓場,“小馬,你也別怪大鐘說話難聽,咱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曉得,誰不是逼得沒法子才殺了人?又有誰愿意在那邊關呆一輩子?大鐘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母,我家還有四個幾歲大的娃娃,你也得體諒體諒我們的處境”
“我若是不體諒你們,早就撒手不管了,怎么會幫你們直到如今?可我真的是有心無力你們也知道,我現在不過是給人家做家仆,能有幾個錢?就你們這些日子吃的用的,還全是我找老板家預支來的”
晏博文真的是很無奈,這些人,都是他在邊關服刑時的牢友,沒想到他們居然找著機會越獄逃出來了更沒想到,居然會落腳在王家集,正好讓自己給撞上
在邊關的時候,他們對自己這個初來乍到的貴公子還是非常照顧的。尤其是這個黃臉的老于,簡直是拿他當弟弟似的,有好吃的也分給他,不會干活就手把手的教他。就沖著這分恩情,晏博文也不可能在人求到自己時,無動于衷。
可他也深深的知道,這樣跟他們往來,可就犯了窩藏包庇之罪了,所以他起初就想著,送他們些錢,打發他們快些離開,裝作不知道這事就完了。沒想到他們在他這兒安定下來之后,商量來商量去,也找不到什么出路,就此耽擱下來。這么幾個大漢要吃要喝,晏博文怎么負擔得起?
時間一長,他也難免有些心慌,萬一被人發現了怎么辦?自己受牽連那還沒什么,可若是牽連到章清亭,那可真是坐實了那“強盜頭子”的罪名了。晏博文知道,這伙人全是粗人,跟他們講什么暗示提點全是虛的,最好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明明白白的拒絕,可能還讓他們更加明白。
“于大哥你從前幫過我,這個我很感激,你要我為你做牛做馬來報答都可以可我真的沒錢了,實在是沒有這個能力照顧你們”
“那好辦啊”名叫大鐘的男子把桌子一拍,“你不給人管著糧店么?趁著天黑,咱們干脆把店一搶,大家不就有錢了?”
“好主意啊”旁邊還有人附合著,“再去搶那馬場總是小馬你養熟的,肯定聽你話咱們有了馬,跑得就更容易些”
“你們敢?”晏博文勃然色變,“人家于我恩重如山,你們要是想打那店的主意,除非踩著我的尸首過去”
“小聲點小聲點這還是在客棧里呢,小心給人聽了去”老于急得一頭汗,勸了這邊又勸那邊,“小馬說得對忘恩負義的事情,咱們可不能去干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別想著去做那事不過小馬呀,咱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難處,可咱們一沒有路引,二沒有戶籍簿子,上哪兒去找事做呢?”
那你們跑出來干嘛?晏博文沉下了臉,卻怕鬧得更僵,沒把這話說出口。
有人建議了,“那咱們不如落草為寇算了既是熟人動不得,那生人沒關系吧?守在山里,抓到誰就算是誰有酒喝酒,有肉吃肉,那日子多痛快”
“對要能那么痛痛快快的過日子,縱是死了,我也是甘愿的總好過現在藏頭露尾,跟陰溝里的老鼠似的憋屈”
“這主意好那咱們現就上山落草去走走走”
“那你們去我就不奉陪了”晏博文轉身想走。
卻被人攔住了,“不行小馬你得跟我們一起走”
晏博文眼神一凜,“怎么?你們還想把我強留下不可?”
“你既知道我們這想法了,那當然得跟咱們一塊去才是一條心萬一你要是去報了官怎么辦?”
晏博文當真惱了,“我若是報官還須等到此時么?早把你們抓回去了”
“我們也不是這意思”老于上前拉著他勸道,“小馬呀,你身手好,有你跟我們一起,大伙兒也放心些不是么?再有,你在這兒過得有什么意思?成天被人呼來喝去的,做人奴才哪有自己逍遙快活來得自在?你反正也是給逐出家門了,走哪兒混不到一口飯吃?何必非在這兒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跟咱們走,也不是要你做一世的強盜。痛痛快快干幾票大買賣,大伙兒分了錢,各自回家,做點小本生意,這一輩子就什么都不用發愁了,也省得求爺爺告奶奶的,委委屈屈的過一輩子,你說呢?”
晏博文心下忽地疑心起來,老于怎么突然說出這番話來?倒不似隨口說說,卻象是早有預謀的。難道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要拉自己一起落草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