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島東灘搭木建成的訓練營寨房里,厚木臺子上放著兩盞銅油燈,燈光灑在木臺子上,林夢得將手里長卷在木臺子展開,卻是一張五尺見方的大幅地圖,熟悉崇州南面江口地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這幅地圖準確的繪制出西沙島與周邊江域沙洲及紫瑯山的地形。
為了繪制出這幅精準的地圖,林夢得在過去一個多月里,在西沙島抽調了不少人手,摸遍全島。
“西沙島的問題,除了風災、潮災外,最主要的還是地形不穩定,上游給江水沖擊坍塌,下游則海潮堆沙淤漲。找來舊圖進行比對,又以紫瑯山來校準,能肯定西沙島幾乎每年都要往江口方向移百余步……”林夢得介紹他們這段時間來對西沙島的地形勘測成果,
不識地形則不能盲目對西沙島加以改造。
西沙島此時東西寬近四十里,以此時揚子江水流對西沙島的沖刷,不用兩百年的時間就能將這么大的一座島完全沖坍掉,再由海潮在下游積造一座也許更大的沙島來。
在西灘筑寨,隨時都有給江水沖坍的威脅,在東灘筑寨,由于海潮不斷的積淤,將找不到適合建塢港碼頭的灘岸,南北灘的坍淤情況雖然沒有東西灘那么嚴重,卻也不是沒有。
林縛與在座的諸多人當然不希望花費絕大精力建造塢港碼頭一兩年時間過去就廢掉。
當世對江口沙島開發不夠,經驗不足,也許以后當崇州或平江府的土地緊缺到一定程度之后,人們將被迫從沙島爭地,自然就逐步積累出有效的治理經驗;對于后世來,有些經驗便成為普通人都能具備的常識。
林縛說道:“要克服西沙島的地質缺陷,要從內外兩方面入手,一是島內排水設施要建齊全,排除內部積澇對灘岸的沖擊;還有就是盡可以減少江流、海潮對灘岸的直接沖擊,我們可以在觀音灘外圍筑橫堤出去……”林縛拿手指在西沙島北面的觀音灘位置往北畫出兩條印子延伸到江里,“枯水時,這一側的淺灘都很會露出來,橫堤就筑在淺灘上。東側橫堤擋海潮積淤,西側橫堤使江流改向,避免江流直接沖擊塢港。風雨季,也能使船避入其中,今年入冬后先修兩道,日后看需要再在兩側增加橫堤擴大塢港規模,只是工程量會稍稍大一些。”
“工程量倒不是稍大一些,”林夢得眼睛盯著林縛拿指甲劃出的兩道印子,“河口這邊主要是挖水道,還用了這么多的工時,觀音灘除了橫堤之外,水道也要挖,岸頭還要筑石壩子,而且西橫堤要擋江堤,怕是要筑大石壩子才行……”
“都筑石壩子,中間填土,兩橫之內的深水停大船,易積淤的外側可以停小船,”林縛說道,“江岸碼頭一個泊位,我們可以投入四千兩銀子,西沙島的塢港可以投四萬兩甚至八萬兩銀子……”
曹子昂說道:“西沙島人力不缺,組織五千勞力,干六個月,差不多也應該夠了。”曹子昂這段時間來,就在河口組織人手從事江港的建設,他本人又十分擅長致用之術,研究頗深,能跟得上林縛的思路,其余人則細思在觀音灘外筑橫堤的用處。
林夢得心里默算:五千壯勞力六個月的伙食開銷少說就要兩萬兩銀子,大量石材最近也要從太湖西南有山的諸縣運來,四萬兩銀子的預算還真打不足。
“也幸虧手里不缺銀子,這些銀子總是要花出去才成,不然就是一砣砣冷冰冰的死物。”林縛笑道,“也不缺勞力,只不過不能光做這一件事。兩萬四千余人能不能最終安頓下來,也就看這之后半年的時間了……”
駱陽湖渾水摸魚得了十萬兩銀子還沒有開始花,破襲安吉舒家寨,得錢財折銀兩萬余兩,在西沙島以釣魚模式“黑吃黑”、打劫過境東海寇,得財貨折銀八萬余兩,現在手里差不多有近二十萬兩的現銀,而西沙島近兩萬四千余待安置災民多為青壯勞力,他們在西沙島不會缺少人力。
只是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兩萬四千余人絕大多數還住在簡易窩棚里,開墾荒地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十萬畝荒地,要改造成冬麥夏稻兩季耕種的良田,僅挖掘排水澆灌的淺溝渠拼接起來就有兩百里之長,算上其他工程,將消耗大量的人力與物資。
即使一切都聽天由命,將崇州縣所發放的救濟麥種隨便撒到荒地里,看天吃飯,等到明年有收成還有七個多月的時間,一島兩萬余人不能在七個多月的時間里喝西北風渡日。
以一人一天一斤米維持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來計算,兩萬四千人一天就是要消耗兩百四十石米,七個月就是五萬石米糧。
要是一切都依照以崇州縣上呈經宣撫使司批準的條陳來辦,兩萬四千余流民根本無法在西沙島生存下去。
林縛既不會真的脫身就離開西沙島,也根本不會讓李書義、胡致庸等人按照宣撫使司批淮的條陳來安置流民。
林縛的思路是進行大規模的商業墾殖,以集云社的名義將本應該分租給流民的土地全部承租下來,由集云社組織流民在承租土地上進行桑、棉、麻等經濟作物的種植,以此為原物料,再從外縣購入大量的原物料,發展大規模的棉紡、絲織、麻紗產業。
崇州地方只將西沙島土地分租給流民、不授地權,也為商業墾殖創造了條件。
西沙島水路四通八達,周邊又是魚米之鄉,西沙島暫時不種糧食,所需米糧完全可以從島外引進。
否則的話,根本就無法以十萬畝貧瘠未開墾的土地來安置這兩萬多流民。
要是集云社沒有利益追求,無私的援助這么多的流民,反而更顯得居心叵測。
集中的進行大規模的商業墾殖或者說開發西沙島,才能將西沙島這么多人力有效的組織起來。
之前是爭取到宣撫使司與崇州地方同意流民落戶西沙島的這個前提,眼下就是要爭取讓崇州縣地方同意以他們的方式來安置流民。
林縛在暨陽城下血戰,除了使東海寇在短期內無法對西沙島形成致命威脅外,也是要崇州地方勢力看到在東海寇的威脅下,他的勢力滲透到西沙島崇州能得到更多的安全屏障。
林縛需要做各種努力來減輕地方上的阻力,不然地方是很難允許外鄉人勢力在當地立足的。
與曲家之爭,很大的一個因素就是江寧地方勢力排斥林縛這個外鄉人在河口爭立足之地。不然就算曲武陽愿意幫陳西言對付林縛、對付顧悟塵,曲家其他人也不可以同意曲武陽如此濫用曲家的資源。
“崇州縣的態度有沒有松動?”林縛坐在椅車上問胡致誠,與崇州縣地方上的溝通,都是胡家在做。
“陳坤已倒是認定大人是貪圖那幾萬畝的西沙島安置土地,”胡致誠說道,“根據他身邊的幕僚透露消息說,他正拿捏著怎么開價呢……”
“那就等他開價吧,”林縛笑道,“流民編戶之時,要嚴格控制編戶數量,并戶最好不要超過兩千戶,另外跟崇州縣談的時候,也要分別以胡家跟集云社兩家的名義……”
“這個不成問題,李書義此時編戶所用的人手都是我們的人,除了李書義可能略知詳情,崇州地方以及郡宣撫使司并不知道西沙島流民實際數量,”林夢得說道,“江東郡稍有勢力的大族,控制平民數以千戶計是為常態。西沙島位置開闊,無地形之便,又當東海寇入侵之江口,宣撫使司起戒心的可能性較小,不過這邊也是要努力通融……”
地方上以河灘、沙島等新淤土地安置流民,多給地租種,但是逢新皇登基這種大事、皇帝或皇后、皇太后誕辰,朝廷普天大赦時,一般會授流民地權,以示皇恩浩大。
此時集云社將這大片分租的土地拿到手里,等到朝廷大赦,自然也很容易將地權搞到自己手里。
開國兩百多年來,土地兼并嚴重,地方上的世家大族也多以土地為根本,對土地的貪婪差不多達到一個巔峰,士紳積財也無不以賣地為先,美其名曰“耕讀”,實則不過是擁田食利。林家在上林里控制上林渡,最大的利益出于上林渡以及對東陽/物產輸出的壟斷,但是林家手里握有的土地還是達到四百頃之多;江東郡坐擁千頃良田的大地主不在少數。
陳坤懷疑林縛的根本目的是侵占西沙島土地才是正常。
崇州縣最初為了隱瞞西沙島的災情,超過兩萬人溺斃跟失蹤的大災,最終上報海陵府、郡宣撫使司只說西沙島弱斃、失蹤兩百余人,一開始就極大的隱瞞了西沙島流民的規模。
林縛為減少顧悟塵等人對他在西沙島救災的抵觸情緒,寧可自己貼錢進來救災,與顧悟塵的私函里也只說西沙島災民規模約萬余,太湖籌糧分西沙島四萬余石備用到來年六月收麥。長達十個月的備災期,實際上即使滿足兩萬四千余災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林縛私下還要再貼四萬石米糧進去。此時,林縛只從太湖籌糧所得里拿不到萬兩銀子分給西沙島,也遠遠不敷所用。
可以說除了林縛他們外,其他人對西沙島的情況一無所知,西沙島名義上要安置多少流民,都要最終以實際編戶來計算,這是崇州縣戶房書辦李書義做的事情;也許對西沙島一直關注的奢家知道一些情況,只是眾人對東海寇之患心知肚明,奢家在江東已經難有積極的影響力了。
控制編戶數量,名義上從崇州縣承租的土地規模也就有限,但是西沙島沒有其余勢力的存在,只要崇州縣最終點頭同意,怎么開發西沙島還不是集云社一言決之的事情?
以胡家跟集云社兩家的名義同時跟崇州縣談,也是分散目標,減弱某些人可能會有的戒心,畢竟沒有人會想到林縛除了在揚子江偶爾援手搭救胡致誠、胡喬逸叔侄外,還有那么深的牽連。
許多是外部工作,就西沙島來說,最緊先的事情就是將這么多流民安置下來,并建造能大規模輸送物資上島的塢港以及能有限控制塢港的防御性圍樓建筑群。
林縛仔細核算,要能在西沙島立足,并將這么多人都安頓下來,二十萬兩現銀勉強夠花。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短期內,他絕對不能失去顧悟塵這個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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