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越來越冷了,大良沈休明坐在篝火附近仍然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前些年的修行似乎正在消失,不僅不耐冷,連握槍都有點勉強,他的雙手現在更習慣使用小小的花鋤。
軍營里火光搖曳、人影綽綽,增加了些許暖意,也助長了心中的緊張。
“聽說妖兵比之前預計得要多。”慕飛黃聲音空洞,甚至裝不出勇敢的樣子來。
篝火周圍的數十人全是龐山致用所弟子,身上穿著厚重的盔甲,腰間懸刀,肩上靠著長槍。
“兩千多妖兵,幾乎是咱們的四倍。”野林鎮青年趙大易身材魁梧,是慕飛黃最Hǎode朋友,兩人早就想參加玄符軍,結果卻在一個最差的時機實現了愿望。
“沒那么多,只有一千二三百妖兵。”沈休明糾正道,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看到的盡是恐慌不安,他們在逃亡路上曾經與幾名零散妖兵發生過戰斗,那時人多勢眾,輕松就獲得了勝利,明天的戰斗將是他們第一次面對真正的妖族軍隊。
另一名野林鎮青年沈通幽抱著腿不吱聲,他從來沒想過自己也要參戰,迎來送往、做一名龐山低級執事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咱們都是自愿加入的。”沈休明覺得自己有義務給大家鼓勁兒,“咱們都是龐山弟子,再跑能跑到哪去?”
“我想回家。”篝火對面的一名弟子小聲說,他才十五六歲,離開養神峰沒多久。
“國破家亡,哪還來的家?”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那是張靈生,他年紀最大。還帶著一名嬰兒,本不用冒險的,可他自愿參戰,或者說是自愿送死,“咱們都會死,妖兵進攻老祖峰的時候咱們就該死,只是因為幸運與巧合才活到現在。明天,一切就都結束了。十三萬年,也該輪到妖族興起了,咱們不用活在妖魔遍地、奴役眾生的時候。也算是一種獎勵。”
本來就忐忑不安的致用所弟子臉色更加蒼白。
沈休明惱怒地說:“張靈生,你就不能說點別的?誰說咱們明天一定會死,我還想建功立業呢。妖兵人數是多一點,可咱們這邊也不少啊,還有龐山道士,還有小秋哥。”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信心,“我跟你們說,野林鎮的慕行秋只要是打架的事從來就沒有輸過,他前些天不是跟妖兵打過一仗而且大獲全勝嗎?”
慕行秋的名字仿佛是一杯壯膽的烈酒。許多垂頭喪氣的弟子這時抬起頭。
“沒錯,慕行秋贏過一次妖兵。”
“他還有麒麟。”
“他從前也是致用所弟子。”
信心像是一團火苗冉冉升起,還很微弱,隨時都有被寒風吹滅的危險。但畢竟燃燒起來了。只有張靈生無動于衷,呆呆地望著篝火,沒有再說出必亡的話,但也沒顯出斗志。
潘巨富帶著幾名衛兵走過來。他正在軍營里巡視,為明天的戰斗做最后的安排,“怎么還沒睡?根據我的經驗。睡的越早,贏的機會越大。”
致用所弟子跟他一塊逃亡,相互間比較熟悉,慕飛黃站起身:“我們不困。老將軍,明天咱們真能打贏嗎?”
“別叫我老將軍,好像我活不了多久似的。跟你們說,我好不容易當上將軍,滿腦子想的都是榮華富貴,我叫巨富,還從來沒享受過真正有錢人的生活呢,就等著這次立大功,讓王子賞我百八十萬兩金銀,建一座大宅子,買幾個婆娘,沒準還來得及弄出幾個兒女來。”
弟子們大笑,跟在將軍身后的衛兵也忍不住笑了,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他們已經喜歡上這位粗俗但是親切的老將。
“所以你們說明天會不會贏?我可是按照大獲全勝準備的,你們這幫小子要是明天露怯耽擱老潘的前程,瞧我不拿大棍子打得你們屁股開花。”
笑聲越發響亮,信心的火苗燃燒得更旺了。
“妖兵也就是那么回事,無非長得嚇人一點,個別妖兵塊頭大一點,就算不用符箓刀槍,照樣能捅出血來。”潘巨富趁熱打鐵,鼓舞眾人的斗志,“最難對付的是妖術師,可是不用你們擔心,咱們這邊有符箓師和道士,讓他們去做最危險的任務。咱們飛不上天,那就別擔心天上的事,腳踏實地,眼睛往前看,腳步往前走,看見那些長得丑還張牙舞爪的家伙,就上去捅他一槍,再砍上一刀。我可指望著你們這幫小子以一敵十呢。”
“以一敵十!”弟子們全都站起來,舉起長槍叫喊,就連張靈生也不例外。
等到叫聲停止,潘巨富說:“明天你們當慕將軍的親兵,Zhīdào親兵是做什么的嗎?”
眾弟子搖頭,沈休明說:“就是最親近的心腹之兵,我們都是慕行秋……慕將軍最親近的人。”
潘巨富哈哈笑了幾聲,“算是靠邊吧,可親兵的任務不是討將軍歡心,是要保護他的安全。前方十步躺著一名受傷的妖兵,奄奄一息,你怎么做?”
“上去補上一刀。”沈休明馬上回答。
“那是普通士兵該做的事情,你們是親兵,對受傷的敵人連看都不要看,眼睛就盯著慕將軍,保護他的安全,讓他能夠無所顧忌地與對手拼殺。一場仗打完,他活著,毫發未傷,你們就立下大功,他死了,或是受了重傷,你們就不配當親兵,甚至不配活著。”
這幾句話說得頗為嚴肅,致用所弟子沒人敢接口,潘巨富目光掃過所有人,“早點休息。”
軍營漸漸安靜下來,只有火光還在搖曳,這年深秋的第一場寒霜終于等來夜深人靜,悄悄地鋪在地面、爬上樹梢與房頂。
慕行秋沒睡,軍營里的道士們都沒睡。還在正堂里一遍遍商討明天的戰術,這里也是潘巨富巡視的最后一處地方。
“咱們的兵力還是太少了。”楊清音一看見老將軍就說,“城里這么多難民,不能多招一些士兵嗎?”
潘巨富搖頭,“他們都是普通百姓,拿不慣刀槍,逼他們上戰場只會耽誤事,而且斷流城也沒有足夠的兵甲,六百五十多人,已經是極限了。獲勝的希望就在你們這些人身上。”
十一名道士沉默了。慕行秋問:“殺死頭目就能讓妖軍潰散嗎?”
“按我的經驗肯定是這樣,不只是妖軍,玄符軍也一樣,群龍無首自然潰散,這是幾萬年來不曾失誤過的戰場真理。所以”潘巨富神情更加嚴肅,“我若是死了,王子殿下就得立刻接掌大旗,殿下不幸遇難,慕行秋就得接上。我們三個都死了,你們幾個要立刻撤退,有多遠跑多遠,別管玄符軍。也別管什么高等道士,讓他自己想辦法去。”
“我們不會逃。”楊清音握著拳頭說。
“那你們就能親眼看到龐山道統徹底消失了。”潘巨富嘴上毫不留情,“你們都是道士,眼光比我遠。所以我不跟你們來虛的。明天的戰斗只有一半勝算,我沒有錦囊妙計,只能盡一切努力讓這六百多人發揮出應有的實力。你們也一樣。盡一切努力殺死妖軍的頭目,做到了,勝算大增,做不到,就是白白送死。”
老將軍轉身離去,沒有過問道士們的戰術。
“明天只能勝不能敗,別讓一個連道根都沒有的老家伙瞧不起咱們。”楊清音說,沒注意到自己的斗志已經被激得更盛。
“妖軍有兩名大頭目,天上一個,地面一個。”沈昊用茶杯充當道具,一只放在桌子上,一只捏在手里,“飛妖數量少,而且都很愚笨,頭目被殺之后應該沒有替代者。地面則不然,大頭目死了,Kěnéng還有其他小頭目接替。所以天上的人要速戰速決,盡快回到地面幫助慕行秋。”
十一名道士,辛幼陶以王子的身份押陣,九人負責空中殺妖,擊殺地面頭目的任務就落在慕行秋一個人身上。
“我會在你們降到地面之前殺死大頭目。”慕行秋肯定地說,“我有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還有三頭麒麟,沒準最后是我上天幫助你們呢。”
大家都笑了,即使是道士,有時候也需要一些大話來提升信心。
“你們說左流英會不會已經修好了祖師塔,卻不告訴大家,就等著最危險的時候突然出招呢?”辛幼陶滿懷期待,雖然明天的戰斗中他不用沖在最前面,但是一旦戰敗,楊清音這些人可以逃走,他卻必須留下。
“即使他修好了祖師塔,也不會在明天使用。”慕行秋澆滅了王子的希望,“左流英心目中最危險的對手絕不會是一千多名妖兵。全要靠咱們自己,不用隱藏實力,也不可以有一點失誤,這是真正屬于龐山吸氣道士的戰斗。”
“道火不熄。”楊清音伸手拍在桌面上。
“道火不熄。”其他道士同時發聲同時拍在桌面上。
寒霜暗襲,凌晨時分,玄符軍主力出城的時候,大地上蒼茫一片,道路又硬又滑,等到馬群駛過,留下一地泥濘。
玄符軍在城西五十里下馬列陣,再往西三十里,兩倍數量的妖軍已經做好準備。
天邊微亮,正是空氣最冷冽的時候,從妖軍的方向傳來低沉的號角聲,像是一只饑餓巨獸的吼叫。
西介國王子辛幼陶乘坐的戰車停在陣列最后方,手里拿著一只木槌,接到前方的旗語暗示,他開始敲擊身前的符箓皮鼓,聲音洪亮而鎮定,回應對面的挑戰。
九名道士升起,以步行的Sùdù飛向敵軍,相距三里左右,慕行秋騎著小麒麟,以同樣緩慢的Sùdù前進,兩邊是無人騎乘的成年麒麟,身后是步行的三十六名致用所弟子,等他們走出一里地,玄符軍主力開拔,除了潘巨富騎著毛麒麟,所有士兵都步行。
沒有炫耀、沒有威脅、沒有勸降、甚至沒有激發斗志的演講,兩支軍隊慢慢靠近,都想在午時之前結束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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