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宣旨的,依舊是韓太后的心腹張總管。張總管手捧著懿旨,笑容滿面,在紀曉棠作勢要行禮的時候,他忙就伸手攔住了紀曉棠。
“太后娘娘有旨,安王妃懷有身孕,以后一切行禮都免了。”
秦震和紀曉棠嘴里忙說謝恩,紀曉棠也沒客氣,就站起身來,真的不行禮了。
韓太后這次雖然不是口諭,但是旨意的內容卻也很簡單,不過是恭喜紀曉棠懷了身孕,說知道安王府后繼有人,她深感欣慰,同時還對紀曉棠說了一篇嘉許的話,并說她知道紀曉棠的身子不大好,這一胎做的并不十分穩當,要紀曉棠安心在王府養胎,以后一切禮節等全免。
不得不說,即便韓太后是秦震的生母,這個時候頒下旨意,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韓太后不僅頒下了懿旨,同時還賞賜了紀曉棠很多東西,這是勉勵紀曉棠為皇家開枝散葉的。
張總管念過了圣旨,就讓人將韓太后賞賜的東西都搬了進來,給秦震和紀曉棠看。
秦震和紀曉棠再次謝恩,秦震親手接了圣旨,就暫且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一邊的書案上,要等稍后再送去多福軒中供奉。
秦震就請了張總管坐下,一邊讓人送上紅封和香茶來。
因為紀曉棠有喜,王府上下都得了賞賜。秦震和紀曉棠也已經料到,宮中一定會有旨意頒下來,所以提前準備了紅封。
這喜事的紅封,又比以往還豐厚了幾成。
張總管滿意地袖了紅封,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跟秦震和紀曉棠說話。
“……王爺請了那么多太醫。就驚動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還當是王爺或者王妃染恙,十分擔心。”張總管笑意盈盈地告訴秦震和紀曉棠,韓太后對他們是如何的關心。
“等太后娘娘知道是王妃懷了身孕,那真是喜出望外啊。太后娘娘當時高興的,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說她自己的病都好來的大半。這才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紀曉棠懷孕,韓太后之所以這么高興的緣故。自然是將秦震和紀曉棠都當做了自己最為親近的晚輩。
“太后娘娘本是要親自出宮來看王妃。可又怕興師動眾的,再讓王爺和王妃不安,尤其是怕驚動了王妃的胎氣。這么來回猶豫了三五回啊,才決定還是先不來看王妃了。……本是立刻就要頒下旨意,又知道王爺和王妃在馨華堂,太后娘娘實在是心疼王妃。不忍打攪了王妃與娘家人團聚……”
這也是為什么,秦震和紀曉棠前腳回到王府。后腳宮里就來了旨意的原因。
在張總管的敘述中,韓太后就是一位最為慈祥的,為晚輩們考慮的最為周詳,甚至因為這樣的唏噓而有些過分激動的老人家。
“這是本王的不是了。”秦震立刻就笑道。“本來應該立刻進宮,向太后稟報喜訊。只是本王知道,太后病體未愈。所以不敢隨便前去叨擾,想著等明天上朝。從陛下那里問問太后的病情,再去宮里向太后稟報……”
“這件事,王爺還跟我商量來著。是我,總是擔心時日尚淺,這脈不準,又怕母后病體未愈,情緒波動太大,所以猶豫著沒有讓王爺即刻進宮。”紀曉棠也接著秦震的話茬說道,“既然母后已經知道,且病體尚好,王爺現在就隨張總管進宮……”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張總管立刻滿面堆笑地說道,“王爺和王妃對太后娘娘最為孝順,太后娘娘自來是知道的。太后娘娘說了,這樣一件大喜事,她是什么別的事情都不在意了,只要王妃養好了身子,早日為太后娘娘誕下小皇孫!”
“王爺也不用現在進宮,等到明天無妨。太后娘娘說了,王妃年紀尚小,第一次懷了身孕,王爺該好好陪著王妃身邊小心安撫才是。”
說到這里,張總管還呵呵地笑了起來,似乎是在說他很明白。安王和安王妃這對夫妻好的蜜里調油,這個時候,秦震最想做的,應該就是陪在紀曉棠的身邊。
韓太后也是知道這一點,作為長輩特別的體諒。
秦震和紀曉棠相視一笑,又再次讓張總管替他們表達謝意。
“母后的關愛,我與王爺感銘肺腑。”
又略說了幾句閑話,張總管才起身告辭,回宮交旨去了。
因為驚動了太醫院,又有韓太后頒下懿旨,紀曉棠懷孕的消息此刻只怕已經傳遍了京城。不過,現在天色將晚,紀曉棠和秦震并不擔心會有賀喜的人上門。
也就只有韓太后才會在這個時候頒下懿旨,其他的人,怎么著都會等到明天的。
“王爺,我懷了身孕,太后是真心高興嗎?”紀曉棠倚靠在引枕上低低的聲音問秦震。她已經脫掉大衣裳,身上只穿了舒適的軟綢中衣。
秦震此刻正跪坐在紀曉棠身側,雙手摟了紀曉棠的腰肢,頭卻挨在紀曉棠的小腹上,正在凝神細聽紀曉棠腹內的動靜。
仿佛這個時候他能聽到什么似的。
紀曉棠也不想說秦震了,秦震并不是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他曾經做過父親,不該表現的如此才對。
秦震聽見了紀曉棠的問話,卻并沒有抬頭。
“太后是真的高興。”
紀曉棠懷孕,韓太后當然高興。如今,肅王秦霖的風頭實在太盛了。
宮里選了一回女官,至今也有了些時日,其中也有受到隆慶帝寵幸的,可卻至今沒有任何動靜。朝廷上下難免就有人動了心思,認為問題是出在隆慶帝的身上。
眼看著隆慶帝注定要絕嗣了,而安王和肅王兩個是與隆慶帝血脈最近,也是皇族中最為尊貴的男子。安王雖有一正妃兩偏妃,但也沒有子嗣,唯一有子嗣的肅王。就成了最為接近帝位的人物。
隆慶帝絕嗣,若在皇族中選擇子嗣繼承皇位,那么就只有肅王世子秦煜一個選擇。
人心傾向了肅王,在朝堂上的表現越來越明顯。
韓太后手握權柄多年,最近也覺得越發的掣肘。
紀曉棠在此刻懷孕,安王府就有了新的籌碼,可以更有力地制衡肅王府。韓太后對于紀曉棠懷孕的消息。自然是高興的。
其高興的程度,僅次于隆慶帝的后宮中有人懷孕。
“可是王爺還是做了防范……”紀曉棠有說道。
秦震讓人傳出她體弱,需要安養的消息。其中有一多半,是針對后宮的。秦震一開始就防備著韓太后了。
“太后高興你懷了身孕,未必就高興你產下健康的子嗣。就算她要你產下健康的子嗣,卻未必希望你之后還能健康地活著。”
秦震終于抬起頭來。兩只眼睛幽深如淵。
“多謝王爺為我想的這樣周全。”紀曉棠輕輕地嘆息了。
“曉棠,你又忘了我說過的話。”秦震看著紀曉棠。眼中深情流露,“現在只有你我夫妻相處,不要喊我王爺,喊我阿震就是。”
“阿震。”紀曉棠順從地叫了一聲。
她并沒有忘記秦震的囑咐。卻不知道為什么,不是秦震特別提醒,她還是習慣地以王爺來稱呼他。但是被秦震提醒了之后。她也能很順暢地叫出阿震這個名字。
秦震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眼簾下垂。遮掩了眼中深藏的情緒。
再次抬起眼簾,深藏的情緒只余下幾分,都被濃濃的深情包裹了。
“謝我做什么,你我夫妻一身一體,我不過是在保護我的心,我的命。”秦震的語氣很是平常,但是說出來的話卻不能不讓人動容。
紀曉棠怦然心動。
秦震是在告訴她,她就是他的心,他的命。
“阿震……”紀曉棠語氣幽幽。
她可以幫助秦震得到所有他想要的東西,很大程度上因為那也正是她所需要的。但是這一片深情,該如何報答。
時間,唯有時間……,紀曉棠想,他們有大把的余生共渡,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答案,時間會給她答案,也給他答案。
紀曉棠只叫了一聲阿震,可秦震似乎完全明白這一聲中所包含的所有情緒。
“是的,曉棠,我們有一生的時間慢慢走下去。”總有一天,紀曉棠不論眼睛里還是心里,都會只有他一個。
秦震有這樣的信心,也有足夠的耐心。
“曉棠,你要保護好我們的孩子。”秦震將頭輕輕地靠在紀曉棠的身上,有些近乎貪婪地呼吸著紀曉棠淡淡的發香和體香。
“我會的。”紀曉棠鄭重的承諾。
即便秦震不囑咐她,她也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好他們的孩子。
紀曉棠完全明白,從她懷孕的那一刻起,她的身邊就開始危機四伏。
危險并不單單來自宮中,不想讓讓安王府有子嗣,不想讓她誕下子嗣的人不知凡幾,這些人或在明處,或在暗處,都需要她小心防備。
重生之后,她護住了爹娘,護住了家人,如今她的肚子里有了一個小生命,那是她的骨她的血,她自然更應該護好他,她也一定會護好他,從今以后,盡她一個做母親的義務,讓任何人都無法傷害他。
“他是我們的兒子,也是安王府的未來和希望。”秦震的聲音已經仿佛呢喃。
秦震今天確實喝的有些多,但是后來卻也喝過醒酒湯,而且方才張總管來宣旨,秦震的表現都非常鎮定。此刻,秦震的醉態,是有幾分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震今天太高興了。
“我知道。”紀曉棠輕輕點頭,她當然明白肚子里的孩子的重要意義。
這一夜,秦震就歇在了煕春堂。
轉天,果然相繼有人上門道喜,不過卻沒有人見到紀曉棠。
秦震堂而皇之地拿出韓太后的旨意來,有韓太后的旨意,紀曉棠絕對安養,就更加名正言順。不論是誰來,都不能挑她的禮。
然而有兩個人,紀曉棠卻不能不見。
首先一個就是鄭桂。
紀曉棠還記得她成親的那一天,鄭桂帶了秦煜來跟她見面,還讓秦煜做了滾床的童子。那之后,紀曉棠又見過秦煜幾次面,秦煜對她很是親熱。而鄭桂似乎也并不阻止秦煜與她親近。
紀曉棠知道。這是秦霖和鄭桂對她的態度,再也沒有比這更為深刻更為清晰的示好與信任了。
聽到鄭桂來了,紀曉棠一點兒也不吃驚。只是隨意地向稟報的人問了一句,肅王世子有沒有跟著一起來。
稟報的人告訴紀曉棠,只有秦霖和鄭桂兩人來了,他們并沒有將小世子帶來。
紀曉棠也就點了點頭。讓人將鄭桂請進來。
只怕她從此以后,也難再見到秦煜了吧。紀曉棠心中暗暗地想到。
隨著她懷了身孕,某些事情在一夜之間就發生了變化,而且是不可逆轉的變化。
鄭桂被請了進來,依舊是滿面春風。
紀曉棠坐在榻上。作勢起身迎接,卻被鄭桂趕上來幾步給攔住了。
“曉棠妹妹的身子要緊,咱們姐妹之間。不在乎這些虛禮。”
雖是如此,紀曉棠還是站起身。跟鄭桂兩個相互見禮,之后才坐下說話。
“多謝桂姐姐來看我。”紀曉棠讓人獻上茶果,笑著對鄭桂說道。
鄭桂仔細地打量著紀曉棠,發現紀曉棠面色紅潤,精神頭也很足的樣子,心里頓時就明白了,并且絲毫都不吃驚。
紀曉棠此刻的情形,與當初她的情形差不多,應對的方法,也與她當時大同小異。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當時的韓太后對她可沒有對紀曉棠這般優容。
不過,對此她并沒有絲毫的嫉妒,因為她不相信韓太后是真心對紀曉棠好,而且她還認為,紀曉棠自己一定也知道這一點。
“看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鄭桂握住紀曉棠的一只手,“昨天聽說你懷了身孕,太醫們診脈,說是坐胎不穩,我一直擔心,昨天就想要來看你,只是那個時候已經有些晚了,王爺勸我,該讓你好好休息……”
“是日子尚淺,而且我年紀輕,我自己倒是并不覺得有什么。”紀曉棠輕輕笑著說道。
“你的身子如今何等珍貴,太醫們自然是要緊張。他們那樣說,一方面是為了你好,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自保。”鄭桂一幅非常了解的樣子,漸漸地就將話題轉到了韓太后的身上。“太后知道你懷了身孕,病理科就好了大半……”
鄭桂這樣說著,目光片刻也沒有離開紀曉棠,她不想漏掉紀曉棠臉上任何微小的表情變化。
可紀曉棠只是加深了笑容。
“太后娘娘很疼愛我,而且畢竟事關皇家子嗣。安王府不像肅王府是早就有了子嗣的……”
無論什么時候,紀曉棠總是這樣滴水不漏,鄭桂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對紀曉棠的佩服。
在她看來,紀曉棠的城府之深,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年紀。別說是紀曉棠這個年紀,就是在朝堂上浸淫了幾十年的那些老臣們,真正能夠做到紀曉棠這個程度的,也是屈指可數。
“皇家近些年確實子嗣不豐,太后關注也是應該的。”鄭桂也就笑著說道,“不知道曉棠妹妹這一胎是男是女?”
“這個確實不知道。”紀曉棠笑。
傳說民間有許多可以在未分娩之前就分辨出胎兒男女的法子,不過紀曉棠懷孕的時間太短,那些法子就是真的也用不上。
“王爺倒是跟我說,讓我放寬了心,不論這一胎是男是女,他都是喜歡的。如果是女,那么安王府就多了一位尊貴的小郡主,王爺說,他希望女兒能長的跟我一樣。如果是男,那自然也好,安王府后繼有人。”
紀曉棠的語氣淡然,自覺并沒有流露出什么柔情蜜意來,但是看在鄭桂的眼中卻不一樣了。
鄭桂看著紀曉棠,目光中就流露出幾分艷羨來。
外界傳說她與肅王秦霖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而秦霖對她也確實非常尊重,不僅將王府后院的事情都交給了她,許多外面的大事也都肯讓她知道,甚至讓她參與。
但是比起秦震和紀曉棠來,她和秦霖之間似乎就少了一些什么。
這份柔情蜜意,即便是在剛剛成親的時候,在她和秦霖之間似乎也不曾有過。雖然,早在成親之前,她就見過秦霖,并且芳心暗許,而秦霖對于能夠娶到她也表示十分滿意。
即便不能說秦霖對她是專寵,但是肅王府的后院之中,秦霖在她那里歇宿的日子最多,對于后院偏妃侍妾等人的處置,秦霖也不會過問,而是完全尊重她的決定。
她和秦霖相敬如賓,她曾經也認為秦霖是寵愛自己的。但是什么事情沒有比較,也就看不到真相。與秦震和紀曉棠之間的感情相比較,她確定地知道,秦霖對她并不是寵,也不是愛。
秦霖和她,是肅王和肅王妃,而秦震和紀曉棠之間,除了是王爺和王妃,他們還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一直非常自滿的鄭桂在紀曉棠面前感覺有些失落了。
“曉棠妹妹的這份福氣,真是羨煞人!”鄭桂不由自主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