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棠出嫁,十里紅妝,震驚京城。即便是在多年之后,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在談到這場盛大的婚事的時候,依舊津津有味。
那一天,紀曉棠的嫁妝讓大家開了眼界,安王府娶親的排場,也讓眾人矚目。
秦震為了迎娶紀曉棠,是花費了極大的心思的。他在用這種方式向世人表明,他對紀曉棠這位王妃的重視和情深意重,同時也向紀曉棠、向紀家表明他對紀曉棠的心意。
繁瑣的成親儀式之后,紀曉棠終于在喜娘等眾人的陪同下,坐到了煕春堂上房的床榻上。等閑雜人等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跟隨她服侍的程嬤嬤、錦兒和繡兒等人,紀曉棠就暫時將蓋頭取下來,透一口氣。
煕春堂是安王府的內正房,也是安王府的王妃日常起居見客等的所在。坐在煕春堂內,紀曉棠隱約能聽見戲樓的方向傳來的隱隱的鑼鼓樂聲。
她和秦震的喜宴正進行到了高潮。
此刻,紀二老爺、紀三老爺以及秦震等人都在宴席上吃酒聽戲了。
親王與王妃的成親儀式是非常繁瑣的,自早上出門上轎直到現在,紀曉棠還水米未進,即便是對她來說,也覺得有些疲憊。
程嬤嬤卻是個有經驗的,她左右瞧瞧并沒有外人,就從袖中取出一個帕子出來。
帕子里是一枚果子,并一塊豆沙餡的奶糕,兩樣都是紀曉棠喜歡的東西,既可以充饑,也可以潤潤口。
“還是嬤嬤想的周到。”紀曉棠笑。本來她是打算偷帶些吃的在身邊,紀二太太和程嬤嬤都不允許。安王府娶王妃是多大的一件事,處處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如果紀曉棠出了一點兒錯漏,雖然無傷大雅,卻難免會給人留下口實。
如果不想之后幾年甚至十幾年都被人在嘴邊念叨,就一絲一毫都不許錯。
紀曉棠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如果她嫁給別人。以她的年紀,會被說一聲嬌憨。可她嫁的是安親王,比輿論對她就不會那么寬容。不會說她嬌憨,而是會說她年紀太小,不夠莊重做安王的正妃。
無論背地里如何,在人們面前。她必須是一位堪稱楷模,且無可挑剔的安王妃。
程嬤嬤這是心疼紀曉棠。不許她自己偷帶食物,卻暗地里將吃的東西給她準備下了。
紀曉棠正要從程嬤嬤手中接過吃食,就聽見外面腳步聲響,王府承奉司的內承奉前來求見。
嫁進來之前。紀曉棠當然對安王府詳細了解過,知道安王府的大致的屬衙設置。這個承奉司,是管著在王府內服侍的中官的。里面當差的自然也都是中官。
這內承奉,就是在內院行走伺候的中官了。
不知道這種時候。內承奉到新房來是做什么,就算是要拜見王妃,也嫌早了些。
這么想著,紀曉棠就沖程嬤嬤點了點頭,程嬤嬤到門邊,將人給帶了進來。
進來的果然是一個中官,三四十歲的年紀,手里端著一只朱漆龍鳳呈祥的托盤,托盤上四個精致的鈞窯粉底紅釉雙喜字紋樣的蓋碗。
他上前來給紀曉棠行禮,自我介紹說是王府的內承奉,平時就在秦震的屋子里服侍的,名字叫做汪如海。
汪如海的名字,紀曉棠是聽說過的。他自我介紹說是內承奉,但是紀曉棠知道,他實際上是王府承奉司的承奉正,是自秦震小的時候,就在宮中服侍秦震,后來跟著來了王府的。
他是秦震心腹中的心腹,王府內都不管他叫承奉正,而是要尊稱他一聲大總管。
這個稱呼沒有錯,汪如海確實是替秦震料理內宅事務的大總管。
“是王爺的吩咐,擔心王妃這個時候餓了,讓奴才送了些小點心來給王妃。”汪如海恭敬地說道。
秦震倒是想的很周到,知道她這個時候肯定會餓。他不僅想的周到,還特意打發了汪如海來。這樣的事,隨便打發一個中官或者丫頭就可以了,卻要汪如海親自來。
秦震這又是在表明一種態度,對紀曉棠,也是對王府上下的人。
“王爺在后面宴席上頭,特意叫了奴才到跟前吩咐。幾樣點心,也都是王爺挑揀的。王妃若是還有別的吩咐,盡管吩咐奴才,這就叫廚房另外去安排了來。”汪如海沒有抬頭,繼續恭敬地說道。
紀曉棠就對程嬤嬤點了點頭。
程嬤嬤就走過去,將托盤接了過來,與錦兒和繡兒一起,將蓋碗都放在紀曉棠面前的桌子上。
打開蓋碗,果真是幾樣精致的點心,其中就有豆沙奶酥,帶骨泡螺,蟹殼黃和鵝油卷,咸甜皆有,雖然并不算得稀罕,卻都是紀曉棠平時所喜愛的。
除了幾樣點心,另外還有一盅顏色碧綠的菱角羹,不僅正合時令,且清潤解火,極合適紀曉棠現在的狀況。
即便紀曉棠是個挑剔的人,對秦震的此種安排也不能不表示滿意。
“勞煩大總管走這一趟,辛苦了。”紀曉棠就對汪如海說道。
她并沒有多余的話,但是汪如海的心中卻是一松。紀曉棠這樣,就是滿意了。
汪如海笑容滿面,問紀曉棠還有什么別的吩咐沒有。
紀曉棠示意程嬤嬤,厚賞了汪如海,然后并沒有讓他退下,而是隨意的問了幾個問題。汪如海對于紀曉棠的問話,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且回答的很是貼心。
不愧是王府的大管家,對于王府的事情,事無巨細,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紀曉棠同時也知道,汪如海必定是得了秦震的吩咐,什么事情都不瞞著自己。這是打算要將王府內宅的事情都交給她了。
對于秦震這樣的安排,紀曉棠早在意料之中。
心中暗暗點頭,紀曉棠就讓汪如海退了下去。
她才進府,需要了解的事情雖然多,卻并不急在一時。
打發走了汪如海,紀曉棠才在程嬤嬤、錦兒和繡兒的服侍下,用了半盅的菱角羹和幾塊點心。
略填飽了肚子。紀曉棠也從疲憊中恢復了一些。看看剩下的點心,知道程嬤嬤幾個也還沒吃飯,就讓她們幾個將東西給分吃了。
主仆幾個并沒有獨處多久。很快,新房里就熱鬧了起來。陪著新娘子坐帳的人,還有來新房看新娘子的人。
這種場合,當然少不了鄭桂。
今天的鄭桂。與以往又有些不同,明顯是額外地裝飾了。打扮的富麗華美,仿若神妃仙子。
“曉棠妹妹,今后要叫一聲弟妹了,不過。我還是喜歡叫曉棠妹妹,這樣更親近些。”鄭桂坐在紀曉棠身邊的繡墩上,握著紀曉棠的一只手。打量著她說到。
既然鄭桂要這么稱呼,好顯得親近。紀曉棠并沒有異議。
“桂姐姐。”紀曉棠也叫了鄭桂一聲姐姐。
鄭桂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長。以前兩個人相處,鄭桂總是以妹妹稱呼紀曉棠,也要紀曉棠稱呼她做姐姐,可紀曉棠雖然態度溫順,卻從來沒有那樣叫過。
如今,做了安王妃,紀曉棠終于肯喊她一聲姐姐了。
“曉棠妹妹年歲雖小,這沉穩老道,連姐姐都自嘆弗如了。”鄭桂笑瞇瞇地說。
“桂姐姐就喜歡拿我打趣。”紀曉棠也微笑說道。
紀曉棠這樣滴水不漏,鄭桂也是習慣了,隨即也就不再拿話試探。
鄭桂并不是一個人來的,她還帶來了肅王府的一位側妃。
吳佳言,紀曉棠是認識的。
鄭桂與紀曉棠說話,在旁邊服侍茶水巾帕的并不是丫頭嬤嬤們,而是吳佳言。吳佳言似乎做這些事已經做的非常熟練了,在鄭桂面前低眉順眼地,比服侍的丫頭嬤嬤們更恭敬順從。
鄭桂讓吳佳言給紀曉棠行禮,吳佳言就給紀曉棠行禮,話卻沒說什么。
吳佳言原本話就不是很多,也很有眼色,但像這樣看鄭桂的眼色行事,在紀曉棠看來,還是有些過了。即便是吳佳言的性情,也不至于如此。
紀曉棠不由得想到了那些關于肅王府花園花肥的傳言,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肅王妃鄭桂,是真的很善于調教肅王爺的女人。
除了吳佳言,鄭桂還帶來了一位小客人。
肅王府的小世子秦煜。
對于肅王府這位小世子,紀曉棠是早已聞名,卻一直沒有機會見到。這位小世子,是太金貴了。
秦霖與鄭桂成親數年,加上王府的其他姬妾,卻只產下了這么一個小皇孫。秦煜不僅是肅王府唯一的子嗣,也是如今皇族血脈中唯一的一位小皇孫。
這當然沒有算隆慶帝那位被眾人遺忘在偏遠之地的大皇兄。
隆慶帝、秦霖和秦震這兄弟三個,如今就只有這么一個后嗣,而且還是鄭桂嫡出,其身份的尊貴可想而知。
就是在秦霖和鄭桂那般交好自己的情況下,紀曉棠也沒有機會見到這位小世子。
據說,小世子的身體不太好,而且經過天師掐算,很有些避諱之處,別說是外頭,就是皇宮中,也是幾乎不去的。
今天,鄭桂卻將秦煜給帶到了安王府來。
紀曉棠第一次見到秦煜,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番。
秦煜今年六歲,長的白白凈凈,眉眼間能看出秦霖和鄭桂的痕跡來,是個模樣相當討人喜歡的孩子。這般模樣,以后長大了,還不知道會成為多少閨中少女的夢中情人。
秦煜并不胖,看樣子也不壯實,然而面色白里透紅,一雙眼睛黑漆漆地極為明亮,說起話來雖然還有些奶聲奶氣,但語音卻十分清亮。
再怎么看,這都不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
秦煜規規矩矩地給紀曉棠行禮,稱呼她做嬸娘。
紀曉棠不由得暗中感嘆,秦霖和鄭桂雖然不讓秦煜出來見人,卻將這孩子養的非常好。紀曉棠這樣想。也是這樣說的,當然她并沒有提秦霖和鄭桂不讓秦煜出來見人的事。
她想,秦霖和鄭桂,也只是不讓秦煜隨便見人罷了,為的是秦煜的安全。
秦煜太貴重了。
聽紀曉棠夸獎秦煜,鄭桂就如同所有的母親一樣,雖然盡力掩飾。但是臉上還是難免露出得意之色。
“煜兒自小算命。要平安長大,有許多忌諱之處,所以很少帶他出來見人。不過。今天是安王爺和曉棠妹妹大喜的日子,百無禁忌,王爺和我,都想讓煜兒見一見他的曉棠嬸娘。”
明天。秦震將帶紀曉棠進宮,除了拜見韓太后、隆慶帝、韓皇后之外。還要見一見其他的宗室。那個時候,秦霖和鄭桂也該帶著秦煜出現,與紀曉棠見面。
鄭桂現在就帶了秦煜來,紀曉棠想。或許明天在宮里頭,她是見不到秦煜了。
鄭桂帶著秦煜在紀曉棠跟前,程嬤嬤早就給錦兒和繡兒使了個眼色。紀曉棠屋子里服侍的人都不著痕跡地退后了幾步,不是紀曉棠召喚。就不再往前去了。
紀曉棠自己也留了心,若是別的孩子,這么大的年紀,且長的如此可愛,紀曉棠難免會伸手摸上一摸,或者干脆抱一抱,但是對秦煜,她卻沒有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不是不喜歡秦煜,而是不想讓鄭桂多心。
夸了秦煜幾句,又問秦煜現在讀的什么書,師從哪一位先生,不用鄭桂在一邊說什么,秦煜都自己回答的清清楚楚。
秦霖和鄭桂將秦煜看的很緊,但絕不會耽誤了他的教育,很早就延請了名師大儒,為秦煜啟蒙。
說到秦煜讀書的事,鄭桂似乎見景生情。
“曉棠有個弟弟,今年是幾歲了,聽說已經跟著曉棠和紀大人開始讀書了?曉棠如此,曉棠的弟弟,想必也是一位神童了。”
長生今年三歲,家里還沒有給他請老師,都是紀曉棠和紀二老爺帶著他,已經讀了《三字經》《百家姓》和《聲律啟蒙》,另外還在背誦《詩三百》。
不過,紀曉棠不認為鄭桂僅僅是見景生情,而沒有任何目的,所以自然不會實話實說。
“長生他今年剛滿三歲,還不到啟蒙的年紀,不過是平時玩鬧著,跟我背誦些簡單的詩句,也不過是些‘鵝鵝鵝……’,‘床前明月光……’罷了。比起小世子天生聰穎,長生那孩子不過平常。我爹娘成親多年,只生下這么一個兒子,注定是舍不得讓他辛苦的,讀書的事情,以后就看他自己的心意了。”
紀曉棠這樣說,鄭桂微微挑眉,笑容略有些復雜。
“曉棠是太謙遜了,我對曉棠,可是敞開肺腑。”鄭桂說著話,旁邊就有奶娘過來,將秦煜抱到床上,紀曉棠的身邊坐了。
京城中的習俗,新人成親的時候,都會請健康聰明的孩童來滾床,討一個好生養、多子多福的上佳兆頭。
鄭桂告訴紀曉棠,秦霖和她特意帶了秦煜來,就是讓秦煜給紀曉棠做那個滾床的童子的。
秦霖和鄭桂對秦煜有多重視,對別人有多防備,這樣做,就表示他們對紀曉棠有多信任,有多看重。
即便是如今紀曉棠已經做了安王妃。
“煜兒讀書也想有個伴兒,京中好多人家想送孩子來,王爺和我都沒有看重,知道曉棠有個弟弟,且年紀正好,就想著要曉棠的弟弟來與煜兒做個伴兒。”鄭桂說出了她的打算。
作為唯一的,且身份極為尊貴的小皇孫,秦煜讀書要找伴讀,只怕許多高官貴宦打破了頭,都想要自家的孩子來陪秦煜讀書。
隆慶帝至今沒有子嗣,且身子很不好。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必定要從宗室中選人過繼來承繼大統。
不論是從親疏,長幼,還是從貴賤考慮,秦煜都是不二的人選。
陪著秦煜讀書,幾乎就等于陪著未來的太子讀書。
紀曉棠做了安王妃,然而秦霖和鄭桂卻依舊要她的弟弟長生給秦煜做伴讀,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在紀曉棠成親的當天就提了出來。
然而,對于秦霖和鄭桂的這份盛情,紀曉棠卻注定不能接受。
不考慮到立場的問題,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被卷進來。
她所做的所有的決定,以及她所做的所有的犧牲,不就是為了要保護家人嗎,如果接受了秦霖和鄭桂的建議,她就違背了她的初衷。
紀曉棠婉言謝絕了鄭桂。
“長生年紀太小,且嬌慣……,再過兩年瞧瞧吧……”
她沒有將話說死,而是用了一個拖字訣。
鄭桂對這樣的答案并不滿意,然而也沒有表現出來。秦霖與她商量這件事的時候,也已經預見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
紀曉棠實在是太難對付了,這一招不成,只能再想別的法子。
秦煜坐在紀曉棠身邊,雖然年紀小小,但卻規規矩矩,紀曉棠能看出來他對很多東西好奇,但他卻能管住自己,不多看,更不會伸手。
可畢竟是才六歲的孩子,在紀曉棠的眼睛里,他的很多心思都非常明顯。
引起秦煜好奇的,多是紀三老爺從海外帶回來的新奇玩意兒。
“……小叔從海外帶回來一些小玩意兒,倒也有趣,給了長生一份,我這還有一份,本來就打算送給煜兒,只是一直沒得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