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大宋

第四三五章 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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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惠卿開講咸有一德,說,商朝司空咎單在伊尹死后,懼商王沃丁廢而不用伊尹之法,于是訓其事以告之,與曹參遵蕭何十分相似,其實則不是。先王之法,有一歲一變者,則《月令》:季冬節國以待來歲之宜,而《周禮》:正月始和,布於象魏(象魏是指古代于宮外建一高樓曰闕曰觀,于其處懸示政令)是也。有數歲一變者,則夏貢、商助、周徹、夏校、商序、周庠之類是也。有雖百世不變者,尊尊親親貴貴長長,尊賢使能是也。

趙頊聽后額首,這與王巨用穿衣服做比喻差不多,夏天穿單衣,冬天穿厚衣,但不能不穿衣,天冷了加衣服,天熱了脫衣服。

這就是一歲一變,一世一變,百世不變。

呂惠卿又說,蕭何約法三章,其后則為九章,為什么不守蕭何之法?惠帝除挾書律、三族令,文帝除誹謗、妖言,除秘祝法,皆蕭何法之所有,而惠與文除之,景帝又從而因之,則非守蕭何之法而治也。光之措意,蓋不徒然,必以國家近日多更張舊政而規諷;又以臣制置三司條例,看詳中書條例,故有此論也。臣愿陛下深察光言,茍光言是,則當從之;若光言為非,則陛下亦當播告之,修不匿厥旨,召光詰問,使議論歸一。

于是趙頊將司馬光召來。

這是外面的傳言,不然司馬光怎么將邇英閣當成了政事堂與延和殿?

但王巨很懷疑,若是只召了司馬光,這個說法能成立。關健這次除了司馬光。還是王珪。王珪倒也罷了,他同樣是帝師,能進入邇英閣,可除了王珪外,還有吳申等人,吳申可不是帝師。

然而因為“禁中”失密,趙頊勃然大怒,即便張若水也沒有打聽到真相。所以王巨也不大清楚這次辨論的經過。

反正這次不應當的來了好幾個人。

司馬光開始辨論:“惠卿之言,有是有非。惠卿言漢惠、文、武、宣、元,治亂之體,是也。其言先王之法,有一歲一變,五歲一變,一世一變,則非也。《周禮》所謂‘正月始和,布于象魏’者,乃舊章也。非一歲一變也。亦猶州長、黨正、族師於歲首四時之首月屬民而讀邦法也。天子恐諸侯變禮易樂,壞亂舊政。故五載一巡狩,以考察之有變亂舊章者,則削黜之,非五歲一變也。刑罰世輕世重者,蓋新國、亂國、平國,隨時而用,非一世一變也。刑新國用輕典,亂國用重典,平國用中典,是為世輕世重,非變也。且臣所謂率由舊章,非坐視舊法之弊而不變也。臣承乏侍經筵,惟知講讀經史,有圣賢事業可以裨益圣德者,臣則委曲發明之,以助萬分,本實無意譏惠卿。”

在這里司馬光改口了,俺也不是認為舊法不能變,適度地矯正舊法的一些弊病,平國用中典,但不是王安石變法這般的騷動。

并且呂惠卿用的典故也錯了。

不過司馬光也含蓄服了一軟,說俺沒有譏諷呂惠卿。

就是這個本實無意譏惠卿讓王巨產生懷疑,因為司馬光前次對話只說不能變法,并沒有譏諷呂惠卿,那么何來這一句。

因此最大的可能,司馬光不是趙頊應呂惠卿之意召見邇英閣的,而是呂惠卿前往邇英閣開講,司馬光將翰林院幾個學士召集,找了一個理由進入邇英閣,然后象看猴子一樣看呂惠卿如何開講,然后又在中間插話,說呂惠卿講得不對,議論不當變法,順帶著譏笑了呂惠卿。呂惠卿這才用開講咸有一德,論變法的正當性。

不過隨后司馬光感到自己語氣不當服軟,又說了一句:“治天下就象修居室,壞了則修之,非大壞不更造,大壞更造,必得良匠,又得美材,今二者皆無,臣恐風雨之不庇,講筵之官,皆在此,請陛下問之,三司使掌天下財,不才罷之即可,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制置三司,何故?宰相道佐人主,豈能用例,若用例則胥吏足矣,現在臣又看到看詳中書條例司,何故?”

宋朝積貧積弱如此,還不算是房子大壞,好吧,北宋滅亡,還有一個江南呢,南宋滅亡,還有幾千萬漢人呢……

然后呂惠卿說了一句,司馬光備位侍從,見朝廷事有不便,即當論列,有官守者,不得其守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方則去,豈可但已(但已,差不多,大概)。

這個但已更莫明其妙了,因此王巨又估計了呂惠卿中間辨了很多,讓司馬光啞口無言,于是司馬光用了一個但已一詞。但呂惠卿沒有掌握輿論咽喉工具,或者低估了司馬光的厚顏無恥,所以這次對話是司馬光等人傳出來的,不利于司馬光的地方,一起消失不見了。

司馬光又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好說了一句:“前者,詔書責侍從之臣言事,臣立即上疏,如制置條例司之類,皆在其中,不知道陛下有沒有看到?”

趙頊答:“見之。”

“然則臣不是不言,或者是言不當而臣不去(不當做侍從之臣)則是臣的罪過,惠卿責臣,實當其罪,臣不敢辭。”

呂惠卿說了什么話,逼得司馬光說惠卿責臣,實當其罪,臣不敢辭,外界就不清楚了。

但說明司馬光那天被呂惠卿逼得不輕。

當然,俺是帝師,在其他地方是臣,但在邇英閣即便皇上也要尊重的,司馬光生生將邇英閣變成問罪場所,呂惠卿同樣也急了。

呂惠卿說了什么,王巨沒有打聽到,但可以想像,現在的局面呂惠卿氣憤,司馬光下不了臺。因此趙頊說:“大家一起開講吧,何至如此。”

一是為了讓司馬光下臺,不辨了。再辨下去司馬光十分難堪。二是撫慰呂惠卿胸中的怒氣。你也不必生氣了,你當眾開講,司馬光與王珪

馬上破例也當著幾人面開講。

王珪一看機會來了,說:“光所言,是因為朝廷所更之事,或許是利少害多,不如不更。”

用了一個蓋,也就是或許。趙頊年紀青沒看出來,王珪看出來了,保守派依然占據上風,所以略偏向了司馬光,但也不至于太得罪呂惠卿,說完了,沖司馬光使了一個眼色,勸其退下,然后不顧辨論如何,直接開講《史記》。呂惠卿,俺雖偏向司馬光。但也將自己當成了猴子,至少俺比你資歷深吧,你還能不能生俺的氣?

史書對王珪評價很低,但為何王珪在這個年代里不倒,最后成了首相,這是心機,心機如此!

司馬光當時也識了相,于是開講了資治。

講完了,降階(司馬光帶了不少人過來,皆不是帝師,司馬光開講,他站在趙頊身邊,其他人只能站在臺階下),趙頊讓大家坐在他眼前的墩子上,其他人看到情況不妙,這是一個機會,請求離開,于是只留下呂惠卿、司馬光、王珪與吳申四人,為什么吳申不識相地要留下,請看程顥,他做了呂公著司馬光的炮灰,最后什么下場?不過這些人看不穿,想賭想投機。

司馬光怎么將這些人召集的,王巨不清楚,但趙頊清楚,趙頊當然也不大高興,別人就算了,你王珪是“老實人”,在中間插什么腳,因此問:“朝廷每更一事,馬上舉朝士大夫洶洶,都說不可以,又不能說明具體的原因,為什么?”

為什么?

王安石變法,主要針對的就是財富權利向權貴集中,現在變相地從權貴手中拿出一部分財富,所以大家都不高興,但王珪能回答嗎?王珪嚅嚅道:“臣疏賤,在闕門之外,卻不能盡知,使聞之道路(指京城謠傳紛紛,大約是呂惠卿剛才說出來的),又不知虛實。”

趙頊逼道:“據所聞言之。”

王珪答不出來了,司馬光立即轉移視線:“朝廷發布青苗法,茲事非便,今閭里富民乘貧者乏無之際出息錢貸之,等收獲讓其用谷麥償還(豈止用谷麥償還,是用田宅,妻子,女兒償還!但司馬光不會說了),貧同寒耕熱耘,僅得斗斛之收,未離場圍,盡為富室所奪。他們都編戶齊民,并沒有上下之分,刑罰之威,只因為富有之故,尚能蠶食細民,使其困瘁,況縣官督責之嚴,臣恐細民將不能聊生。”

呂惠卿說:“光不知此事,青苗錢令民愿取者則與之,不愿者不強也,因此彼富室為之則害民,今縣官為之乃是可以利民也。”

說不變法,司馬光肯定辨不贏呂惠卿,但說青苗法一點不害人,那是不可能的,司馬光馬上就找到了漏洞,說:“愚民急切之時,只知道取債之利,卻不知還債之害,不是縣官不強,富民同樣不強,可是愚民還是借了。君子嚴肅詳實誠信的律法,弊害仍然很多,要是貪圖小便宜的律法,弊害又該是多少?昔日太宗平河東,輕民租稅,然戍兵很多,于是命和糴糧食以供之,當時人稀物賤,米一斗才十余錢,草一圍才八錢,民皆樂與官府為市,不以為病。后來人口增加,物價益貴,而轉運司卻守舊價,不愿意增加。民不賣,于是更折以茶布、支移、折變,那怕歲饑時租稅免,而和糴不免,至今為膏盲之害,朝廷知道其害民,卻以用度乏不能求(剛說了平國用中法,宅屋不危,又說膏盲之大)。臣擔心青苗害也象河東之和糴一樣。”

聽到這里,趙頊終于皺起眉頭,實際王巨便講得很清楚,不動無事,一動有利有害,包括王安石的變法,因此不能以斂財為目標,而是以矯正弊病為目標,減少其害,不過那個黑窟窿還在,怎能不斂財。

司馬光算是抓住了問題的重心,只是“用心有些不良”。但青苗法確實是“用心不良”,因此主動替呂惠卿轉移話題,說:“陜西行之久,民不以為病。”

司馬光答道:“臣是陜西(他是陜州人氏,現屬山西,宋屬陜西),只看到其病未看到其利,起初朝廷有司都不許,況且立法。”

這就是睜說眼睛說瞎話了,李參那個青苗錢絕對是利多害少,不過過去了很長時間,趙頊不清楚,呂惠卿是后來上位的,同樣不清楚,因此不大好辨,趙頊于是再次轉移話題,問:“坐倉糴米(是王安石剛出來的一個小法,原來宋朝一部分屯田士兵多出的糧食,還有外戍士兵吃不完的糧食,都是自己想辦法賣出去的,賣得很便宜,但總體宋朝戍兵缺少糧食,官府除了賦糧外,還用錢購買,甚至從江南調運,王安石便推出了這個坐倉糴米,由各州縣官員開始,到各營指使,統一將這批糧食收購回來,一是給了士兵公道的價格,二是減少了中間的差價,三是減少了糧商為富不仁地謀利,四是減少了東南負擔。應當開始還是好的,后來各營指使看到其中的契機,于是大肆克扣士兵的餉糧,從中謀利,以至北宋末年,因為這個坐倉糴糧,士兵吃不飽,十之面帶饑色),如何?”

呂惠卿道:“坐倉得米百萬石,則歲減東南百萬之漕,以其錢供京師,何患無錢?”

司馬說:“東南錢荒而米賤,今不糴米而漕錢,棄其有余,取其所無,農皆病末也。”

這又是瞎說八道,東南百姓才不想要這個糴米錢!國家當真在公道地糴米?

呂惠卿說:“光所言都是吏不得人的原因,故為民害。”

坐倉糴米之害現在不明顯,但就是有害,比在東南糴害之害肯定要好,況且朝廷得到了好處。為什么不好,主要是下層官吏貪墨不作為。這是呂惠卿想說的意思。

但馬上被司馬光抓住了漏洞:“如惠卿的言,這正是臣前日所說的自古以來有使國家安定的人,并沒有使國家安定的律法(出自荀子)。”

這又是瞎說八道,雖然人很重要,若是沒有律法做框架與標準,那還了得。

吳申立即拍馬屁,道:“此等細事,皆有司之職責,不足煩惱陛下,陛下但擇人而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罰,此陛下之職爾。”

這更是狡辨,以法治國與以人治國,一千年后依然很重要,就不要說宋朝了,而且這個法,則是變法的重要依據。

不過趙頊當時也沒有想起來,因此說了一句:“上曰:“然,‘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惟有司之牧者。’此也。”

那怎么可以,呂惠卿于是立即反駁,究竟說了什么,王巨又沒有打聽到,但似乎更讓司馬光下了臺,因此趙頊又和稀泥,道:“卿勿要以惠卿之言不慰意。”

然而命令內侍進湯,停止對話。

總的來說,這場對話司馬光羞侮了呂惠卿,不過司馬光沒有撈到好處。

于是傳到外面的說法則是變成了呂惠卿進讀,說司馬光說得不對,然后趙頊將司馬光召進邇英閣詢問,司馬光說了一番話,呂惠卿不能對。然后司馬光又說到青苗法,司馬光又將呂惠卿說得不能對,然后退下,連進湯都沒了。

這一條恐怕呂惠卿都遠遠沒有想到,但效果顯著,經過某些人的顛倒黑白過后,真相徹底掩沒了,剩下的全部是司馬光想要的流傳,當然也達到了司馬光用意。看一看,當著皇帝的面,我將呂惠卿說得無言以對,我發力了,各位,這個變法同樣損害了你們的家人、親戚的利益,輪到你們了。

王巨聽到消息后嘆息一聲:“異論相攪,平衡之道害死人啦。”

不但害死人,馬上就害到了王安石,最后還害掉了這個國家。

然而王巨暗暗驚心,幸好他撇得快,否則自己與呂惠卿一樣,馬上就會聲名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