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大宋

第四三三章 默契

就在程顥走出第一步時,呂公著忽然咳嗽一聲。程顥扭過頭,呂公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實際程顥寫的彈劾奏折,呂公著也看到了。

彈劾的無非是幾條,住是沒辦法彈劾了,王巨不知花了多少錢,蓋的全是青磚瓦房,難不成還能讓這些匠戶們住別墅?不過吃得太差,就是給取暖的石炭與木炭數量也很少,每戶每天只發放幾斤。然而話說回來,葉默第一天就說得很清楚,你們都是活不下去的,這才膽大包天,大鬧宣德門,還能挑剔什么?

接下來便是士兵護送看押,可是當天那么多人,又是鬧事的群體,能不派士兵看押嗎?況且皇上下了口旨同意的。

程顥的最后一條也站不住腳,說王巨將近萬百姓強行遷于荒郊野外,黃葦亂飛,烏鵲悲啼,若同塞外之牢獄。

西城門外二十幾里處的那片宅子建在一片土丘上,下面就是一片鹽堿地,南面是金水河,東面確實是一片沼澤蘆葦地,可能也會有一些野鳥在亂叫,呂公著沒有看,但他派了下人去看過,周圍是幾乎荒無人煙,但問題是王巨并沒有限制匠戶的自由!

來了就發放可憐的木炭陳粟,走了也無人過問。

然而妙就妙在這里。

走可以,城外城內,總共三十來里路,一來一去,那就是近一天時間,想早上領了救濟糧,再去城中做活,那根本不可能。

所以僅幾天下來,只有六七百戶匠戶在硬撐著了。想來也撐不了多久。

當然,這種種行為如果非要挑剔,還是能給王巨戴上幾頂大高帽子的。甚至由程顥開頭,自己率領著御史臺隨后攻擊,雖然弄不倒王巨。然而朝堂群起夾攻,那么一些人膽子就會壯起來,事情越鬧越大,最后王巨無法收場,依然還會灰溜溜地下去!

不過呂公著心里面仍覺得不妥。

直到程顥站出來準備彈劾時,呂公著看了一眼后面的王巨。離得有些遠,不過呂公著還沒有到老眼昏花之時,仍然看到王巨嘴角的那一絲譏諷,呂公著才忽然醒悟。

所有的問題并不是這些匠戶,而是在匠戶之外。

當真匠戶那么重要嗎?天下貧困百姓那么多。又有那個關注了?

匠戶的背后則是軍器監的那些官吏,程顥彈劾與那些官吏無關,但他需要這個話題攻擊王巨,這是仇恨!包括御史臺參與,呂公著與王巨并沒有仇恨,這是為了他的好朋友司馬光!

若是以平時,彈劾了就彈劾了,不要忘了。御史臺本身就有風聞以奏的權利。

彈劾一個小小的王巨還不行嗎?

但現在司馬光不理智地拋出了一個南北之爭。

御史臺一心要與王巨撕破臉皮,以這小子的小雞腸子,會怎么做?

實際王巨已經做了。不過上書一次后就沒有再上書了,更沒有將此事擴大化,這叫淺嘗為止,張而不發。

然而王巨如果也撕破臉皮,繼續上書,甚至串聯南方大臣將這件事擴大。王巨也許還不管用,但后面還有一個曾公亮。曾公亮同樣不悅,不過他在觀望。如果王巨能推波助瀾,將事情鬧大,那么自己這些人若是救,可能都被牽連進去,若是不救,司馬光必然會下。

這個火拼代價太不劃算了。

下就下吧,要命的自己與王巨就成了鷸蚌相爭,后面還有一個漁翁,這個漁翁就受益了,呂公著能看到這個結果嗎?

所以呂公著及時制止了程顥。

這個動作很微妙,有人皺眉,有的好笑。不過都知道王巨這個難關算是過去了。

散朝。

朝散也分先后的,官職高的先離開,官職低的后離開。

呂公著比王巨官職要高得多,因此先離開,他經過王巨身邊時,王巨說了一句:“謝過呂公放手啊。”

呂公著愣了一下神,忽然會意。

王巨有多謝,呂公著很懷疑。

不過這是一種表態,俺搞俺的軍器監,你們繼續搞王安石。你們不搞俺,俺也不幫助王安石搞你們。

主要呂公著與王巨并沒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看不慣而己,所以苦笑了一下。

但時間拖一拖,再想弄倒王巨就困難了,因為蔗糖來了。

蔗糖的契股有些復雜,內庫占了一半,余下一半有趙念奴,王巨,延州十戶。

不過趙念奴的三個妹妹漸漸長大了,在她們母親央求下,后來隨著盈利,又分了一些給她們,接著趙頊的幾十個堂兄弟陸續央請,又被再次瓜分。

對這個王巨沒有排斥,想要做事嘛,總要團結一部分人,不能統統打倒,當真四面樹敵啊?

事實因為趙念奴的忍讓,高滔滔后面十幾年內一直對王巨不惡,不過這是后面的故事了。

但這個也是王安石略略排斥王巨的原因之一。

比如趙頊準備用蘇東坡與孫覺修起居注,王安石說了一句:“邪恁之人,臣非茍言之,皆有事狀。作《賈誼論》,言優游浸漬,深交絳、灌,以取天下之權;欲附麗歐陽修,修作《正統論》,章望之非之,乃作論罷章望之。其論都無理。非但如此,遭父喪,韓琦等送金帛不受,卻販數船蘇木入川,此事人所共知。司馬光言呂惠卿受錢,反言蘇軾平靜,斯為厚誣。陛下欲變風俗息邪說,驟用此人,則士何由知陛下好惡所在?此人非無才智,以人望人誠不可廢,若省府推、判官有闕,亦宜用,但方是通判資序,豈可便令修注?”

這里面說了三件事,第一件事老蘇與大蘇的許多文章頗似縱橫家,這讓王安石不喜。

第二件事蘇東坡附歐陽修,王安石更不喜。而且歐陽修也被趙頊定性為濮儀之爭的罪盔禍首。

第三件便是蘇東坡這個販蘇木入川。

王安石其實還給了蘇東坡面子,這件事的真相是蘇東坡不但販了藥材蘇木,還借用官船販了私鹽。

直到李定案發生后,許多人都看不慣蘇東坡在李定案中扮演的角色,包括司馬光也說了一句。蘇軾非佳士,謝思溫更不喜蘇東坡的上竄下跳,才將真相徹底揭開。

但后面還有一個真相,因為蘇東坡不善經營,這次販運雖然借用官船,居然還虧了本。欠了一屁股債務……

然而在這兩個真相的后面,則是王安石不大喜歡此時上竄下跳的蘇東坡。直到蘇東坡到了黃州,思想成熟了,王安石才與蘇東坡惺惺相惜。

可也說明了一件事,王安石排斥官員行商。

盡管王巨這個錢實際多回饋給了國家。頂多說他手中有了一些錢,能夠靈活機動的做事,比如這次對付匠戶,當真沒有花錢?那些陳粟與木炭花錢不多,不過那片宅子呢?

那個宅子就花了四萬多貫錢,王巨提前讓李家他們墊付出來,隨后用分紅的錢償還了。若是沒有這個經商,王巨如何以邪克邪。將此次風波化解?

不過官員行商本身就意味著嚴重的不公平,所以王安石不喜。

然而在這時代,趙匡義明詔都沒有杜止。就不要說王安石了。

王巨為了避嫌,沒有參與,全權交給趙度負責,不過趙度是按照王巨意思去處理的。首先與木棉司銷售模式不同,并沒有讓內庫與官府參與,而是利用這些年竹紙的模式與人脈關系。分片交給各個商賈銷售。

其次是定價,按照五等。每斤一百五十文錢、一百文錢、六十文錢、四十錢、二十文錢。

最上面那層潔白無瑕的是一等,稍白是二等。淺黃的是三等,深黃的是四等,褐色的是五等。

這時候生產成本大,五等的盈利不多了,一等的雖盈利,不過產量很小,賺的就是二三四等的蔗糖利潤。當然,它還是屬于暴利行業。

并且這個價格也比較合理。

有兩樣可以對比,第一是鹽價,宋朝現在各個地區平均鹽價一斤能達到近四十文錢,難道蔗糖不比鹽金貴嗎?

第二條是糖霜,最好的糖霜一斤能達到一貫錢以上,難道上好蔗糖不及糖霜?就算不及吧,那么冰糖呢?

這也是王巨意思,過份暴利必然銷路小,今年產量不會很大,但到了明后年,隨著盈利,廣南種植面積增加,也會在四川置作坊生產,那么產量會漸漸提上來,所以王巨還沒有開始,已經將眼光放到海外,若是可能,為什么不能反饋到天竺、大食,甚至遙遠的歐洲?

因為這個價格定得比較合理,因此這一年蔗糖是供不應求,趙度只負責了種植收購甘蔗,生產蔗糖,連運輸皆是各個商賈的事務了,這些商賈也不傻,也知道先機,于是沒有多久,京城就出現了蔗糖。

但這個不是王巨關注的。

王巨關注的乃是最終銷售價格,前面一批蔗糖到了京城,后面王巨就親眼過去看了一下價格。

最好的不是一百五十文,當然也不可能是一百五十文,商稅與運輸成本、人工成本得計算進去的,然而這個價格依然讓王巨無語,是五百文,能略還一點價下去,那也是四百多文,最差的那個甜味很淡的褐色蔗糖都賣到了七八十文。

“真黑心啦。”王巨搖搖頭走了。

不過這給了王安石木棉司一份大義。

當初王安石將木棉銷售收為國有,許多人也反對的,說是與民爭利,現在看一看,與什么民爭利,只不過與一群心黑得不能再黑的商人爭利!

可王巨仍我很反對。

這種暴利是寄托在物以稀為貴上的,一旦蔗糖產量跟上去,就不可能產生這種暴利了。

不是不能收為國有,后世那么多的國有企業,難道得全部私有化嗎?

但這得有一個前提,高效廉潔。

試問現在的宋朝能做到這一條么?別的不說,就說茶葉,這得產生多大的利潤,結果呢,宋仁宗時最低一年純收入只有幾十萬貫,逼得許多大臣不得不提出通商法,朝廷不管了,交給商人茶農自負盈虧去,國家只得商稅。

還有鹽與酒,這個收益不錯,然而在賬面上只是毛收入,也沒有計算各個官吏的成本,如果將它們計算進去,最后又有多少收益?

而且茶鹽酒是買撲買鈔制,銷售這塊朝廷很少插手,王安石卻直接插手了銷售這一塊,無形的成本會更高。以宋朝的各種冗,從種植到生產再到運輸銷售,得產生多少浪費,又有多少人會從中貪墨,并且會造成增加多少官員與胥吏?

其次現在的宋朝適用公有制產業么?

還有,若是按照王巨去年的做法,其利潤是商人與朝廷均攤的,那么朝廷就有大義用榷法將棉花管理起來。以后會有私商情況,但不會產生嚴重的混亂。現在朝廷一起領手了,又是暴利,又是“與民爭利”,會產生多少私商,會產生多少糾紛?

其實就是去年的價格,也是商賈推動上去的。

于是馬上就看到了效果,蔗糖來到京城,棉花也來到京城,起初一床棉被售價是十五貫,與去年的價格相比,確實很公道,不過隨著棉花源源不斷而來,又有一些商賈造謠生事,漸漸就賣不動了,章惇很明智地及時下降到十貫錢。十貫錢價格終于讓許多人能接受了,銷路這才漸漸打開。

與去年相比,利潤確實提高,而且今年產量也是去年的數倍。

然而明年呢,后年呢?

實際到了明年的春天,章惇看到積壓很多,又再次降價,降到了八貫,七貫!

不過總的來說,它確實在這兩年內為王安石撈了一大筆政績,不久后,因為國家財政緩解,趙頊撥下一筆巨款給了軍器監,有了這個錢,王巨才正式將那個鍛鋼院上馬,簡易鋼化,水壓沖鋼,也就是從王巨少年就象程勘提出來后,直到現在,朝廷才執行了這個技術。

另外有了蔗糖的收入后,一批批錢帛與物資又源源不斷地運到涇陽。

但在這份功勞的背后,卻是王巨,頂多眼下來看,王安石將它的收益擴大了。于是張若水便問王巨:“子安,好動手了吧?”

現在軍器監改革也沒有結束,因為還扎了那么一大堆無所事事的官員與堂吏。

王巨一直在等,等一個契機。

現在立了那么大功勞,應當契機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