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2章湮沒之于月隕(三百八十二)

那之后不知過去了多久。

在整個儀式徹底完結之前，伊萊恩的腦子都保持一片空白的狀態，他因過度悲傷而失去了思考能力。而且，即使思考又能有什么用？他明知道不管做什么，蘭斯老爺爺都不會再回來了。

隨著遠處那道光芒逐漸淡去，消逝，儀式也走向了尾聲。阿瑪蘭斯的星靈早就消失不見，而另外四個星靈在進行完儀式之后也逐漸升上天空，也隱沒于云端。

儀式完結了，伊萊恩也感覺到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搖了搖他。他這才從麻木的狀態恢復過來。

＂喂！你還好吧？＂達爾文大人呼喚道，＂你看上去就像失了魂，一切都還好吧？＂

＂我、我還好。＂伊萊恩多少恢復了一些思考，＂所、所以……蘭斯老爺爺真的走了，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是吧？＂

＂嗯……是這樣的。＂黃金天神龍大人悶哼道，＂已經走了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來了。而活著的人則必須繼續自己的生活。給我振作些，小子。＂

伊萊恩也知道自己得振作起來。然而＂知道＂和＂能做到＂是兩回事。他現在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躲起來，好好哭一會兒——雖然他的淚腺已經干涸，暫時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我們也回去吧。回去之后還有大量的事情要去處理，接下來有夠忙的。＂羅丹說，眾星靈分身以及羅絲老奶奶都往回走，仿佛沒事發生過一樣。大家都很傷心，雖然傷心，卻表現得非常麻木——不，也許正是因為太傷心了所以才如此麻木。

＂這、這樣就好了嗎，羅絲女士？＂伊萊恩連忙叫住老奶奶，問道。

＂嗯，這樣就好。＂老奶奶苦笑，那笑意中帶著一份豁達：＂我愛過，擁有過，這就已經足夠。這個世界不存在永恒的東西，即便是我，再過不久也會到達自己的大限。

而且我相信蘭斯的話是真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終結。他的意識總有一天會在這個宇宙的某個角落里重生，也許再次與我相見。我也總有一天會通過重生和他見面，再度重聚的。必須如此。如果我們之間的緣分（卡瑪）的聯系真的如此之強，我們一定會重遇吧。＂

那只是，一種沒有根據的浪漫。差不多是一種迷信了。可是當她們如此深信著，并且能從中得到些許安慰，這樣又有何不好？

眾人走了，就剩下走得很慢的伊萊恩被留在原來的場所。當然，達爾文大人也在場等著伊萊恩。

＂你看起來糟透了。要不要先到我家里借個客房睡一覺？＂達爾文大人問：＂市長大人已經把孩子們送回你家了，你不用擔心他們。＂

＂如果赫斯頓還在你家的話，那、那還是算了。＂伊萊恩答道。

他極力地想避免和赫斯頓見面，并不是他不想見到那只小豹子，但是他見到赫斯頓的話就有喚起赫斯頓的記憶的風險。一旦赫斯頓記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就有可能再次變回咒術之火，然后再次失去人格和記憶。

如果伊萊恩真的希望赫斯頓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他就不應該再見到赫斯頓。他是做好了這樣做的覺悟，才把赫斯頓托付給達爾文大人照顧的。

想要去愛，卻不能靠近。

想要去愛，卻從此陰陽永隔。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悲哀，太多的身不由己。

伊萊恩是不可能留在達爾文家中過夜的，所以他打算直接用念動力飛回家。從這里飛回去也并不是太遠，考慮到伊萊恩飛行的速度可以有多快。

＂所以，你打算拿那孩子怎么辦？＂見伊萊恩準備離開了，達爾文大人追問道。

＂那、那孩子？＂伊萊恩愣了半秒，才想到達爾文說的是說。是的，達爾文大人所指的就是弗里曼，也就是吞世龍阿努。

[黃金靈魂水晶]已經成型，這個黃金鄉已經被水晶保護起來，不會簡單地消逝了。即使伊萊恩現在去消滅吞世龍阿努，也不會影響到黃金鄉的存續。這就和伊萊恩最初答應達爾文大人的事情一樣，等待到[黃金靈魂水晶]的成型，才做接下來的打算。

而現在，伊萊恩終究是要去面對自己的命運，以及弗里曼的命運了。

＂你打算拯救那個孩子，不是嗎？＂達爾文大人不帶感情地問。

伊萊恩悶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當然了，你肯定會想拯救那個孩子，在發生的這一切之后。＂黃金天神龍大人嘆了口氣，＂當我們都知道那孩子其實是無辜的，他從來沒有主動去傷害任何人，一切都是不可抗力的時候——我們選擇了原諒他。

但你的立場和我們不同。吞世龍阿努肯定曾傷害到了你，或者在你冒險的過程中，給你帶來過各種各樣的苦難。

不管你是打算結束這一切，給他一個安息的機會；還是給予他更大的憐憫，讓他能夠重生，得到自由。這都是你的選擇，我們無權左右。就按你的想法來做吧。

但是我希望你在做這件事之前先通知我，至少讓我在場。你的存在是依靠吞世龍阿努在支撐的，你與他是命運共同體。這個世界一旦失去了吞世龍阿努，你的存在也無法維持多久，你的絕對領域又會開始崩壞吧。＂

＂而、而你想趕在我變成那樣之前，拯救我。＂伊萊恩看著達爾文大人，＂這是為了赫斯頓之前的請求。＂

＂是的。＂黃金天神龍大人看著伊萊恩，眨了眨眼，＂我無法保證真的能把你救下來，但我會盡力的。很有可能，即使能拯救你靈魂里最核心的部分，不讓它崩潰，你也會失去所有記憶，就連人格都會變得大大的不同吧。那樣做真的就算是拯救了你嗎，有時候我也很懷疑。＂

＂那、那樣便已足夠。＂伊萊恩苦笑，＂至少，我還算是[活著]。＂

＂那就這樣說好了。＂達爾文大人也苦笑，＂請不要在我不在場的時候對那孩子出手。不管你選擇怎樣做，只要一出手，恐怕就是無法挽回的吧。請至少等我在場了再動手。至少給我們一個拯救你的機會……給我一個報答赫斯頓的機會。＂

＂我、我會的。＂伊萊恩點頭道，同時用念動力飛起來，＂那、那么，明天見。＂

＂很好。明天見。＂達爾文大人點了點頭，目送伊萊恩離開。

滿懷心事，伊萊恩用念動力飛回家的過程中一言不發。他保持著匿蹤，又稍微提了下速度，很快就到達了自家所在的那棟大樓的樓頂天臺。

伊萊恩原本還打算休息一晚，等做好了一切準備（心理上以及身體上）以后再去找弗里曼談這件事的。沒想到貓人少年早就等在那里，在天臺上找了一個角落坐著，百無聊賴地等著伊萊恩的到來。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伊萊恩剛著陸就低聲問。

＂……老爺爺已經不在了，對吧？＂弗里曼低聲問伊萊恩，同時抬頭看著天空。他能隱約看到天空中那層水晶表面的質感。

這個世界就是吞世龍阿努的體內，一個從他夢中構建出來的子宇宙。這里發生這么大的事情，弗里曼自然不可能不知情，多少總能感覺到什么的。

＂嗯。不、不在了。＂伊萊恩只能如實答道，＂一、一切都完結了。我在黃金鄉的旅途也是。＂

＂所以，你們接下來就要離開這里嗎？你和貝利都會走？＂弗里曼又追問道。

＂是、是這樣的，這幾天之內就會離開。＂白獅人少年答道，＂在離開之前我必須做完一件事，然、然后就得走了。＂

伊萊恩也不知道是否應該現在就對弗里曼說出實情。也許還是太早了，也許應該等到明天。但他明天還不是一樣要面對這一切，要做該做的事情，有什么差別嗎。

＂你說要做的事情……是要對我做的事情嗎？＂貓人少年弗里曼試探著問：＂你終于……要動手殺我了嗎？＂

伊萊恩打了一個冷戰：＂不，不是那樣的。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殺你。＂

弗里曼一個苦笑，沒有置可否。

＂我以前經常在做一個夢，這個夢隨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清晰了。＂他說，＂在我的夢中，我總是夢見自己在和一個人戰斗，那個人長得和大哥哥你十分相似。

我在夢中有一種強力的感覺，我總覺得我是錯誤的，而他是正確的。

哪怕我為了生存而不斷掙扎，但我總覺得我自己就是該死的，應該死在他的手上，然后得到解脫。那位大哥哥就是來解救我的人，又或者說，讓求死不得的我，得到解脫的人。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總覺得，自己很仰慕那個人。

我仰慕他和恐怖強大的對手戰斗，毫不退縮并取得勝利的那種英勇的姿態；

我也仰慕他使用強大和多變的能力，巧妙地贏得勝利的，那份聰慧。

我仰慕他的一切，羨慕他擁有的一切。

然后我總覺得，自己要是能敗在并死在那樣厲害的勇者的手中，這一切似乎也不壞。

我被困在一個無盡的夢境中，一直在做夢，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的命運。為了不傷害到任何人，我拒絕醒來。我以為一直這樣做夢，事情就會發生改變。

但我到底是在騙誰呢？

在夢境的結末，是你讓我終于做了個好夢，讓我感到了幸福。

但夢終究是夢，哪怕是美夢，也總是要有醒來的一天。

我做了很久很久的夢，我做夢已經做得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