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1章湮沒之于月隕(三百八十一)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所有人都有一個愉快的時光。

等到晚上九點多鐘，婚禮到達尾聲的時候，孩子們也玩累了，開始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差不多就到這里吧。＂達爾文大人看著熟睡的孩子們，吩咐了一句，＂可以拜托你把孩子們送回去嗎，奧利弗市長？哪怕送到我家，讓他們在那里稍事休息也可。接下來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辦。＂

＂好的，這事交給我吧。＂市長答道，＂那事……終究是要來了嗎？＂

＂嗯。＂達爾文大人低哼道，轉而對伊萊恩說：＂你也跟來吧。你應該把這件事見證到最后一刻。＂

伊萊恩輕皺了一下眉頭，他大概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但他完全沒想到一切會那么快發生。

＂認、認真的？難道就不能等到明天？＂他低聲問。

＂蘭斯老爺子的體力不允許。他可能沒法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了。＂達爾文大人壓低聲音答道。

這回答讓伊萊恩的心臟收緊了一下。

＂總之，我們開始吧。＂老爺爺笑道，坐著輪椅，在他妻子羅絲老奶奶的幫助下向樓頂的方向移動。

這里已經是黃金樹大廈的頂層了，再往上走就是黃金樹大廈的天臺，估計達爾文大人他們在那里準備了些什么。

伊萊恩無言地跟著眾人出發了，往天臺的方向移動。在那里，一個類似法陣一樣的巨大的圓陣被布置著。畫在地面上的魔術紋路，正在發著金黃色的光芒。魔術陣的正中心有一條光柱，其光芒雖不至于直通天際，卻也有點刺眼，讓人無法看清楚那條光柱之中有著什么。

不。即使看不清楚其中有什么，靠近它會帶來什么后果，伊萊恩卻是一清二楚的。

這里就是舉行＂儀式＂的地方，毫無疑問。

如果按照＂儀式＂來辦，讓蘭斯老爺爺走進光柱之中，老爺爺就會死，星靈阿瑪蘭斯也會消滅。然后星靈阿瑪蘭斯殘存的力量會化為重建這個世界的基石，把這個黃金鄉封入[黃金靈魂水晶]之中，讓這個夢中世界得以永遠延續——也許不是永遠，但是至少千年罷——直到找到下一任宿主為止，找到可以繼承這個靈魂水晶的巨龍為止。

……不管怎樣，蘭斯老爺爺在這里都是必死的，事情已經沒有了圓轉的余地。

看到這個場景，伊萊恩的心一下子就揪緊了。

他知道他遲早要和蘭斯老爺爺告別，但是他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和老爺爺告別。哪怕再多一天相處的時間都好啊！怎么可以這么快就道別？！

而且老爺爺和老奶奶的婚禮不是剛剛才舉行完嗎？！連一個晚上都還沒有過去哦？難道要羅絲老奶奶剛當上新娘，馬上就要守寡嗎？！

這也太殘酷了……

眾人來到了那個法陣之前，伊萊恩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必、必須是今晚嗎？再、再過一段日子也好啊，至少明天再做這件事也好啊？難道真的一定必須是今天晚上就做完這件事情嗎？！＂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老青龍平淡地苦笑道，＂我知道我撐不過今天晚上了。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我的大限就會到來。

阿瑪蘭斯的星靈也許能再撐一會兒，也許是幾天，或者幾個星期，我不清楚，但總之也撐不久了。

如果我死了，但這個儀式沒有人執行，這就意味著阿瑪蘭斯必須制造出另一個星靈分身來替代我，完成這個儀式。這意味著，必須有一個新的生命誕生在這個瀕毀的世界上，而且那孩子剛誕生于世就必須面對自己的死亡。

沒有人生來就是為了求死的，這對新誕生的星靈分身太殘酷了。

所以，就讓我來終結這一切吧，就在這里，就在今晚。

我已經準備好了，而且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我的人生不帶半點遺憾。讓我在這里終結這一切，就是最合適的結局了。＂

＂可、可是……！＂伊萊恩求助般看著一旁的羅絲老奶奶。可是老奶奶只是露出同樣平淡的微笑，仿佛早就知道了一切，并有了覺悟。

＂不多說了，我們開始吧。＂蘭斯老爺爺不顧伊萊恩的阻攔，說道。

他話音剛落，有某種東西開始從天而降，那是一團火，巨大的白色的火團，和伊萊恩的咒術之火十分相似，只是更巨大而已，大概有一個人那么大吧。那個白色的火團給人一種神圣的感覺，而且十分平易近人。

這白色火光中隱約帶著某種翠綠色的氛圍，偏要說的話就是白色的＂內焰＂和十分稀薄的翠綠色的＂外焰＂，組成了這團靈體的火焰。

伊萊恩隱約察覺到，這就是阿瑪蘭斯的星靈，代表一整個文明本質的東西。雖然阿瑪蘭斯的星靈理應已經很虛弱了，但伊萊恩仍然能從中感覺到巨大的力量。一整個文明匯聚而成的龐大的力量，自然不是區區一個人的人智所能企及的。

＂我們也開始吧。＂達爾文大人說道，也開始召喚星靈。

在他們說這個的同時，另外幾團巨大的火光也從天而降，都比阿瑪蘭斯的星靈大一圈以上。

那個白色內焰、外面包裹一圈金黃色外焰、十分旺盛的火光，伊萊恩毫不費勁就辨認出它是亞特蘭提斯的星靈；它是那么的優雅與豪華。

那個白色的火光外面包裹一圈紅銅色星靈，應該是屬于迪爾蒙多的。它看起來是那么的剛毅與武勇。

同樣地，白色火光外面有一圈隱約的冰藍色光芒的星靈，來自伊索瑪。它忠厚又沉穩。

最后一個火團，那白一圈淡櫻紅色外焰包裹的的白色火團，應該就是拉普塔的星靈了。它是那么的聰敏而幽默。

這幾個星靈都有衰弱的驅使，但都依然強健，和已經非常衰弱的阿瑪蘭斯的星靈有很明顯的不同。

所有星靈都到場了，這次的儀式將在所有的星靈的幫助下舉行，以確保萬無一失。

達爾文大人走到自己的星靈身旁，嘆了一口氣：＂很抱歉，[移籍]的事情沒有如想象中那般順利。＂

＂哈哈哈，沒關系的，你們都很努力了。＂蘭斯老爺爺笑道，＂至少，你們已經幫助阿瑪蘭斯的小孩子們完成移籍了。孩子們會得救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移籍這事伊萊恩也聽說過，簡單地說就是把原本即將毀滅的阿瑪蘭斯的星靈所管理的人口，移籍到亞特蘭提斯、迪爾蒙多、伊索瑪和拉普塔里去，讓其他四個星靈來支撐這些即將失去所屬的人們的靈魂。

這樣做自然會給四個星靈帶來更大的負擔，而且移籍的事情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實際上達爾文大人這一段時間里肯定都在忙著這件事，估計非常累。

原本預定有一年的緩沖期來完成＂移籍＂的，但蘭斯老爺爺的生命的提前衰竭讓這一年大大縮短為幾個月了，＂移籍＂也只能到此為止。

＂你不能拯救所有人。＂老青龍苦笑道，＂那些沒能被拯救的阿瑪蘭斯的子民，就讓他們隨我一起上路吧。

我永遠相信，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終結。即使星靈的消滅也并不會帶來終結。也許總有一天，我們會重生在宇宙的某個角落，以另一種生命、另一種形式出現，甚至出現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維度里。

因此死亡絕不是生命的句號，它只是生命的一個必經過程，是過渡狀態罷了。沒有必要為我傷心的。＂

即使蘭斯老爺爺這樣說，但伊萊恩還是深信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不會有再次重來的機會。即使生命，或者說意識，能在宇宙中另一個角落里重生，那又怎樣？那個重生的你已經不是原本的你，沒有了原來的記憶，經歷也不再相同，甚至可能根據記憶和經歷所延伸出來的主張和想法都大大不同。那樣的你還能被認為是你的重生嗎？不可能吧。

所以，即使有人有機會重生，人的死也總是讓人傷心的。無一例外。

＂你、你就不能……在執行完這個儀式的瞬間，讓你自己的到達[真理的彼岸]去嗎？＂伊萊恩終究還是忍不住問，＂老、老爺爺你也是[超越者]，我知道你能做到這一點的。到達[真理的彼岸（弦外之理）]后，時間的流動便不再有意義，你的意識會永遠留駐在那邊，你就不會死了，不是嗎？＂

＂那種事情，我大概做不到吧。＂蘭斯老爺爺再次苦笑，＂這個儀式必須由我來進行到最后一刻，在儀式完結的瞬間，我也會跟著阿瑪蘭斯的星靈一起消逝，成為守護這個世界力量的一部分。整個儀式就是持續消耗靈魂的過程，并不是我的意識在消逝前的瞬間進入[真理的彼岸]就能逃過一劫，事情不是這樣運作的。＂

伊萊恩于是眉頭深皺，沒有再說什么。

蘭斯老爺爺不管怎么做都無法逃避自己的死，也許他可以找另一個星靈分身來替他做這件事，但他肯定不肯吧。又或者說蘭斯老爺爺從一開始就決定跟他的族人、他的文明共存亡。他很早以前就成為[超越者]了，按道理說他的意識可以一直留在[弦外之理]里，不再回來現實世界的。但他畢竟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了像個普通人那樣，在凡俗的現實世界里生存到最后一刻。

＂你也許覺得我很傻。也許會認為明明可以選擇永生，卻選擇了短暫的生存的我，是個傻.子。＂老爺爺苦笑道，＂但我知道我的使命，我愛我的族人，以及阿瑪蘭斯這個文明。我不能丟下它們不管。

[真理的彼岸]也許有著[永生]這種巨大的誘惑，也許那里面有著整個宇宙的真理，在真理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

但那又如何？

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是追求[愛]還是追求[真理與永生]，我也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在[愛]面前，[真理與永生]才是真正的微不足道。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哪怕你覺得我是錯誤的也好。＂

伊萊恩無言以對。

周圍的星靈們開始發出越來越刺眼的光芒，它們圍繞著那個法陣在緩慢地旋轉，而阿瑪蘭斯的星靈則到達了法陣的正中心，和中間那道光柱完全重合了。

＂那么，我走了。＂老爺爺從輪椅上站起，用很慢的速度向前走了半步，又轉過來朝眾人一笑，豎起兩只手指，做出＂勝利＂的手勢：＂大家多保重哦！＂

隨著老爺爺吃力而緩慢地走向那道光芒，伊萊恩也被淚水迷了雙眼。他還想做些什么來阻止老爺爺，但是達爾文大人一手壓在他的肩膀上，讓伊萊恩不要輕舉妄動。

直到最后，蘭斯老爺爺的身影完全和那道光芒重合在一起，他徹底化作了光。一道金光沖破天際，直擊夜空，然后在極高的高空中張開帷幕，一直朝無盡遠處延展，仿佛要把整個黃金鄉包裹起來。

幾秒之后，整個天空被一種似有若無的、水晶紋理般的薄膜包裹起來，必須非常仔細去看才能看見這層薄膜的存在，但它確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