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首輔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征雁猶未歸

字:大中小///第一百六十一章征雁猶未歸第一百六十一章征雁猶未歸→

“父親和叔叔們請回屋歇息,這里女兒自會照顧,再說還有這位軍士相助,雨桐也在……。”徐英垂著頭輕聲說。

“這怎行?你是未嫁的姑娘……。”

“父親,女兒心意已決……,請父親放心!”

徐布愣住了,徐同見狀已經明了,樂呵呵地拊掌說:

“阿英是家里的長姊,從來都是個能自己拿主意的好孩子,兄長勿憂!這樣吧,等阿一送信回來,就讓他留在這間茶舍里隨時聽候吩咐。”

說完轉向毛仔弟:“毛軍士,只好你受累守在這院門外。其他人不得出入這小院,如何?”

毛仔弟點頭拱手道:“此乃卑職責任所在,義不容辭!只是大人在這里打攪貴府,還需一人往都巡檢司,給趙參謀長遞個消息,使他知曉大人去向才好。”

“有理、有理!”徐同回身招手叫來管家:“管家,傳話給家里每個人,今晚之事都給我爛在肚子里,若有人嚼舌頭、好賣弄,那就是他的死期!”

然后轉向自己的隨從:“阿鬼,你是在酒宴上見過趙參謀長的,就是那位黃帶子,你去找他告知此事,但一定要避開眾人和他單獨說話。可記住了?”

這個阿鬼奇丑,長著個奇大的酒糟鼻子,肥厚的嘴唇,也不知徐同為的什么竟選他來做隨從。當下阿鬼應道:

“小人一定單獨和趙大人說話,老爺放心。”說完拱拱手,縮著肩膀就出人群去了。

“好啦,既然二哥已經排兵布陣,咱們也別在這里熬著,收拾起來各回各房,就當今夜無事好啦!”徐賢無事一身輕。

見他這么說,且二弟又布置得非常妥帖,料想不會有什么差池,徐布便請弟弟們先回,自己讓管家收拾現場,同時又囑咐一番。

然后他將雨桐叫到一邊,再細細叮囑,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回自己院里去了。

在門口看著父親走遠,徐英轉身回來,剛走到屋門口又躊躇起來。里面是個未婚男子,按說自己不該就這樣走進去,若真的引起閑言碎語……。

“小姐,要不……。”雨桐看出了自家姑娘的猶豫,她看看這院子,正在絞盡腦汁想辦法,不料徐英已經邁步進了房間。

雨桐一驚,回身看眼大門口毛仔弟紋絲不動的背影,硬著頭皮跟進來。

“桐兒,你將那腳踏搬過來。”徐英讓雨桐把腳踏搬來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然后將他兩腿輕輕抬到上面。

“好重啊!”雨桐皺眉。

“噓!”徐英嚴厲地瞪她,小聲說:“當心把他吵醒了。你去屋里,給他取條夾被來蓋,如今秋寒日甚一日,這樣睡著著涼可不好!”

聽她的吩咐雨桐本想勸點什么,可看看她的表情,只好做個鬼臉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徐英想想,便走到書臺前打開了香爐,認真地做好地坪,選個云片,用香匙把要用的香粉舀出,輕輕倒在銀質的云片上,然后抹平、壓實、燃著,最后將爐山蓋好。

室內慢慢地彌漫起溫和、清淡的氣息來。

雨桐轉回來,將手里的夾被塞給毛仔弟一條,嚇得他忙搖手。“這是我的,你敢掉在地上?”雨桐瞪起眼來。

毛仔弟脖子縮了下只得接住,還未來得及謝人家,雨桐已經進屋。

看著夾被蓋在李丹身上,徐英滿意地嘆口氣。她托著腮坐在桌邊望著這個少年,看他唇邊剛剛長出來的、柔軟的胡子,忽然感覺滿心歡喜。

這個人如此年輕就指揮數千部下與敵周旋,得到全城士紳的擁護,臨敵不懼、從容布局要引著對手一步步跳進陷阱,卻在擊退敵人的當晚便跑來向自己表明心跡。

她心里甜甜的,嘴角笑意更濃。雨桐將燈擺在她旁邊,輕聲問她說:“小姐,你難道就這樣坐一宿?”

“我便是看他一宿,也還是覺得看不夠!”徐英含羞喃喃說。

“唉喲,將來嫁過去,要看一輩子,也不在這一時嘛!”雨桐故意逗她,被徐英一指頭戳在腦門。

“哼,你這丫頭現在笑話我,當心將來尋個賴哥保(癩蛤蟆),那時看你怎么說!”

“噫,小姐自己說這樣羞人的話,還那婢子打趣。”雨桐撅起小嘴,又拉拉徐英的袖子,說:“反正你也是要把我打發出去的,不如我現在討個恩賞唄。”

“什么恩賞?”

雨桐指指門外:“你要是把我指給別人,那就是他好啦!”

“嗯?”徐英向門外一看,驚訝地睜大眼睛:“毛中士?他還是個孩子哩……,個頭那么小!”她剛說完前半句,忽然想起屋里這位年紀也不大,于是趕緊改口。

“挺好哇,人老實,勤快、心實,還好欺負!”

“你還想欺負人家?”

“難不成要男人欺負我?”雨桐把手一揮:“姑爺剛才可說呢,男女是一樣的……!”

“誒呀,好啦、好啦!什么姑爺,八字還沒一撇……。”徐英輕輕在她腿上拍了下,說著說著,就把臉藏到胳膊肘下面去了。

主仆兩個相伴,低聲說著體己話。中間阿一回來,隔窗報告說已向李家主母報了平安,對方甚是感謝等等。

夜漸深,徐英便有些熬不住,雨桐讓她趴在桌上睡會兒,將門窗都關好,拿件大氅來蓋在姑娘身上,自己坐在墻邊倚著茶幾打盹,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中間徐英忽然醒來,起身走到榻前,蹲下來用帕子為李丹拭去額頭上析出的汗珠。李丹睡得很沉,鼾聲不大,完全沒有察覺女孩子在自己身邊。

徐英這樣看他很久,滿意地輕輕嘆口氣。她既希望三郎忽然醒來,然后和自己再多說會兒悄悄話,又心疼地想還是讓他多睡會兒得好。

徐英起身走向書臺,鋪開張紙,輕輕地在硯池里研墨、舔筆,抬頭看看清冷的月光把窗欞的影子投射在李丹身上,院里樹影搖曳,鴉聲暗啞。低頭想想,寫道:

秋露玉光流,透窗照鐵衣。

五更君將去,廿旬曠佳期。

寒鴉棲何所,征雁猶未歸。

良人心所愿,刁斗聲聲催。

放下筆,又癡想一回,嘆了聲將這小詩折起,來到李丹身邊。見他身邊地上放著只布面的挎包,略猶豫之后將這首詩塞了進去。

然后仍回到桌邊坐了,托著腮看他,時而笑、時而沉思。累了,趴在桌上,不知不覺中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李丹忽地醒了。他像是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回到了明朝,心里一驚說不對啊,不是沒有明朝了么?這么一著急,忽然身下似懸空了。

他感到沒有支撐,立即驚醒過來。使勁睜圓眼睛,一切好像都見過、熟悉。只是這股香味……。

他忽然感覺自己身上蓋著條被單,上面散發出熏香和某種自己似乎聞到過,想不起出處卻很喜歡的香氣。

接著他看到墻上自己那幅“大作”了。他“誒喲”聲,想起自己應該是在徐家,那么……在徐家睡了一夜?

這聲叫喚把徐英和雨桐都驚醒了。

“醒啦?”

這聲親切的詢問讓李丹心里激靈。“呃,啊,姐姐怎么還在這里?我睡著了?”李丹語無倫次地坐起身。

“可不,小姐可是陪公子坐了一宿,你倒睡得好,醒來也不先謝人!”雨桐嘴巴上來得快,徐英粉面一紅,忙支應她去打水、取青鹽來。

“不用忙,我們有配給的牙粉和牙刷。”說著李丹往挎包里摸:“咦,這是什么?”

“先別看,去洗漱罷,以后有時間再看不遲。”徐英忙攔住他,說話間卻連頸子都是粉撲撲的了。

李丹瞬時明白這大概和徐英有關,也不戳破,摸出牙粉和牙刷來去茶室打水洗漱。

徐英也在雨桐服侍下稍微整理妝容,一面隔著窗新奇地看他和毛仔弟用同樣的方式刷牙、洗臉。

等他進來,便指著他手里問:“這個便是你們‘配給的牙粉?”

“對,戈陽的老隊員都有,新隊員補充快,沒有作坊可以制作,所以來不及配發,到現在還只是小部分人在用這個。”李丹忽然意識到:

“對呵,你家可以做這個生意。它主要就是米粉、竹鹽,然后加薄荷、炭粉制成的。

除了供團練外,還可以改下配方,搞成桂花的、茉莉的,然后制成民用產品出售給尋常人家。”

“好啊,那你和阿爹、叔叔們說說唄。”徐英也很高興,又問:“三郎要不要留下吃些早點?”

“不啦,打攪這么久已經很不好意思。”李丹看看天色,雞都叫過頭遍了,他想趁這個時候回家去看看,姨娘肯定著急了。

“你別擔心,昨晚阿爹已經派人去你家里報過信了。”徐英說著羞赫地低頭。

這么一來,這事就等于在兩家之間已經挑明,屬于心照不宣的秘密啦。李丹轉過臉悄悄吐了下舌頭。

“姐姐放心,我一定負責到底!”他話剛說完肩上就被又羞又惱的徐英捶了幾拳,好在不怎么疼。

不過……,咦,剛才那香味又出現了。李丹忽然醒悟,自己蓋著的那條夾被,居然是人家姑娘親用的物件!

回到賢仁里,安大娘正在廚下忙和,阿丙開了門,貝喜跑出來迎接,低聲告訴他姨娘可能生氣了。“你怎么知道?”李丹問。

“平時哥兒要是晚回來會兒,姨娘都要一直等著,直到見著你無事才放心去睡,可昨晚那徐家的人來送信之后,姨娘立馬回屋熄燈了。你看,這不是生氣是什么?”

貝喜囑咐他等會兒見到姨娘要小心些,萬不可失禮等等。

李丹聽著只是笑著應了,也不反駁。吃完早飯,陸九從市場拎著兩尾魚回來,進廚房看見毛仔弟就大叫了聲:“公子回來啦?”

這下子把全院都驚動,小錢氏忙叫針兒出來瞧。針兒用手點著陸九:“你瞎叫喚個啥,看把主母驚動了不是?”陸九吐著舌頭抓起四個饅頭和一碗粥,溜到角落里去了。

“不妨事,”李丹笑著擺手讓針兒別責怪陸九,問她:“姨娘昨晚睡得可好?”

他意思是想問小錢氏生氣了沒有,不料針兒笑嘻嘻地回答:“好,沒個不好的,雙喜臨門怎會不好?”

這話讓李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忽然聽屋里問:“丹哥兒回來了?”

他趕緊到窗下恭敬地請安、問好,說:“兒子昨日有些荒唐,實在是太勞累所致。沒有及時回家來,母親勿怪!”

“進來說話。”

李丹進屋看,見小錢氏果然氣色很好,滿面笑容,見到他就問:“怎樣,和阿英相處可好?”李丹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小錢氏拍拍膝蓋說:

“我說那勞婆子怎么總在跟前提徐家大小姐呢?原來他家是存著這樣的心思!

我兒雖是庶子,不過現有九品的官身,倒也和他商家嫡女正好相配,你若沒有話說,我今日便叫勞婆子過來領了庚帖(交換雙方庚帖,是訂親第一步)去!”

“不必這樣快吧?”李丹吃驚道:“再說,大敵當前,哪有首領吏員成親的道理?”

“過門當然要等戰后,現在先把這樁喜事定下再說!昨日打退了湖匪,接著你就訂親,這城里百姓肯定士氣高漲。

再說,你昨晚都在徐家宿了,若不趕緊派媒人,難道要等著閑話傳揚出去?人家大小姐的聲名還要不要?”

小錢氏見李丹低著頭只管咧嘴笑,嗔怪地用手指點點,然后毅然決然道:“這事你不用管了,有姨娘為你操持,定會妥帖風光地辦好!”

“一切由姨娘做主,孩兒沒什么不同意的。”李丹臉上發燒。

雖然前世都差點做爺爺了,但這會兒他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內心里頭不知怎么就涌上來那么股又甜蜜、又青澀的感覺,好像還有些緊張。

小錢氏見繼子點頭,喜滋滋地叫針兒進來,叫她馬上取紙筆開始拉個禮品清單,準備叫陸九再去趟市場。

“沒問題!”陸九聽說是為了李丹的喜事,立即興奮起來。

誰知李丹馬上攔住他:“你不行,阿毛太累了,讓他回家去好好睡一天,你今天跟著我。買東西的事情交給阿丙好了。”

“怎么,哥兒今日還要出去么?”針兒驚訝地問。

話音才落地,就聽見有人敲門。一個綠旗傳令進來行個軍禮,告訴李丹趙參謀長請他立即回巡檢司,說昨晚的事情有結果了。

李丹聽了,估計是審杰回來,馬上叫陸九準備動身,又找來毛仔弟,給他放一天假,讓他回老紀夫婦那里去看看。

李丹先向姨娘辭行,然后回屋讓貝喜給他找了里外干凈衣物換上。

外罩鎖子甲,圍藍緞捍腰,依舊在革帶上掛了雙插,腳蹬一雙牛皮卷云紋頭厚底戰靴,頭上戴了制式青色紅纓氈帽,雄赳赳地出來,看得院里幾個女人都喜笑顏開。

陸九一桿大槍挑著個包袱,襯托般跟在后面。出門看時一名伍長已經牽著棗騮等候在門外,李丹翻身上馬轉身對小錢氏抱拳,說聲:“孩兒辦事去了,母親在家安心。”

說完,陸九在前面牽馬,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城隍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