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三樓會議室燈火通明,吳新宇最后一次主持地黃縣縣委常委會,就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進行著。在坐的人還是往日的人,坐的方向、位置還和往日一樣,可心態卻跟往日大不相同了,一句話:幾家歡喜幾家愁。
吳新宇雖然滿臉微笑,可心潮澎湃,坐在同一個地方主持了八年的常委會,一朝離別,怎不暗自神傷?他稍微整理思緒,喝口茶潤潤嗓子開始發言:“同志們,今天是十號,也就是八天后,黃縣兩會換屆就正式開始了,也就是我吳某人離開黃縣為期不遠了。我不想過多總結自己在黃縣的情況,我自己說了也不算,還得組織評定歷史見證!”
張云生咳嗽了一聲,舉了舉手示意想要發言,吳新宇馬上就知道他要歌功頌德了,點點頭表示可以發言。
張云生坐直了身體,先是全場緩緩環視一圈,等全體與會人員把目光都投向他時,才望著吳新宇,真情實意地說:“老書記,請原諒我冒昧打斷你的講話,有些話如梗在喉,不吐不快!老書記在黃縣任縣委書記八年,為人正直無私,品德高尚,清名遠播!黃縣上上下下不論黨員干部普通職群,都是由衷欽佩老書記的,可以說老書記在黃縣有崇高的威信。老書記謙虛謹慎......”張云生話語愈來愈激昂,卻被吳新宇呵呵一笑打斷了。
吳新宇沖張云生一拱手,笑著說:“云生啊,我沒你說得那么好啊!感謝你對我這么高的評價,受之有愧哩!”
易立宏連忙說:“老書記,張書記的話都說到了點子上,也正是我們心里所想的,黃縣有今天的好局面,里面浸透了老書記的心血啊!”
段玉芬也湊進來說:“老書記,您說走就走,我們還真舍不得您呢。”
吳新宇抬起雙手虛壓了幾下,笑著說:“難得同志們重感情,我老頭子心里真是很感激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也在此衷心祝愿黃縣縣委在張書記的帶領下,更創輝煌!”
張云生急忙謙遜著,可誰都看得出他滿臉得色,躊躇滿志!
吳新宇說:“今天的常委會不是我老頭子的歌功頌德會,就請同志們打住了,按照議程把目前幾件較為重要的事程議議。”
當前黃縣重點工作主要是黨代會和人大會,當然春節后的政協會也是本次常委會的議題,反正都有文字秘書把匯報材料整理出來了,各線主事的負責人便照本宣科地把材料念一次,各大常委們順便提提建議,就算通過了。
吳新宇毫無心情聽這些陳詞濫調的匯報,會議室里開著空調,溫度還是蠻高,可抽煙的人實在太厲害了,兩個換氣扇都排不出嗆人的煙霧,便感覺有點氣悶,腰桿也有點硬硬的,是盼望快點結實會議。眼瞅著該議的都議了,該表決的都通過了,吳新宇心情才好點,看了看手表,居然十一點多了,看來只有開會時間就過得快。他做完了會議總結,習慣性地問了句:“還有什么事嗎?”如果沒人說話,就準備宣布散會了。
李學之也是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刻,急忙說:“吳書記,我還有件事要在會上說說。”
吳新宇點點頭說:“學之,說吧。”
張云生幾個相互交換了下眼色,知道該來的就躲不去。
李學之嚴肅地說:“財政局局長劉明亮同志從反貪局出來了,沒做任何結論被閑置在家。既然沒查不他的經濟問題,我建議恢復劉明亮同志的職務。”
吳新宇還沒開口,馬文衛搶著說:“劉明亮同志雖然從反貪局出來了,但問題還沒有查清楚,既然問題沒查清楚,貿然恢復他的職務,我看不妥吧?當然,檢察院的同志多少有點責任,怎么沒把就把舉報人看住呢。”
潘守信微笑著說:“老馬,人家舉報人是有行動自由的嘛,何況他已經在反貪局留下了簽字畫押的口供,在不在又有什么問題呢?”
李學之聽他們一唱一和的,尖銳地說:“紀委馬書記認為問題沒搞清楚,那反貪局怎么又把人放了呢?我時刻在關注這案子,反貪局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不得不終止對劉明亮同志的調查!我看,不但要恢復劉明亮同志的職務,還要由縣紀委和檢察院聯合為劉明亮同志恢復名譽!”
王端陽冷笑著說:“看來劉明亮來頭不小啊,問題還沒查清楚就要平反。我倒是建議檢察院反貪局要加大力度,繼續徹查劉明亮的問題!楊宏也是財政局出去的干部,財政的問題只怕他最有說話權喲。”
李學之揶揄地說:“還要加大力度徹查?我看檢察院反貪局已經把吃奶的勁都用上嘍!從劉明亮同志被反貪局的同志帶走到昨天放出來,審計局最精干的審計組就進駐了財政局,一連一星期沒出財政局的門,反貪局的同志更是把劉明亮當大老虎打,又是抄家又是銀行查帳號,可到底查出了什么呢?真有經濟問題還查不出嗎?我看劉明亮同志是清白的,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經濟問題,更談不上索要賄賂!是不是反貪局一定要等財政局新局長走馬上任了,才可以得出劉明亮同志無經濟問題的結論啊!”
李學之轉眼看著吳新宇,誠懇地說:“吳書記,劉明亮同志在財政局局長一職上是有成績的,也為黃縣的財政工作出了大力,在工作上嚴格要求,很得人心。而且又經歷了反貪局的洗禮,更說明了他的清白。對這樣的好黨員好干部,我們一定要保護要支持,不能僅僅憑一人之言,就把一名有能力有干部棄置呀!”
張成庚說:“李縣長的話有道理,既然紀委、反貪局花大力氣查不出問題,說明劉明亮同志是過得硬的,所謂經濟問題只怕也是子烏虛有。”
王端陽陰陽怪氣地說:“好黨員好干部要保護要支持,只怕是你李縣長違心之言吧?難道財政局只有劉明亮才有水平有能力當局長?我看那劉明亮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開始護犢子了?”
李學之不氣反笑,說:“王副書記,黃縣人才濟濟,確實有許多能人可以任財政局長,但現在請你注意,劉明亮同志黃縣縣委任命的財政局長,有紅頭文件的,不是我李學之私下許諾的吧?我只是把一位有能力有才干的干部引薦給組織,是組織部易部長考察過了的。至于護犢子嘛,此劉非彼牛!扯不上關系的。”
一番話連消帶打,語氣輕松不失風趣,段玉芬眼瞅著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的李學之也玩幽默,不由撲哧笑出了聲。瞥見王端陽一臉怒容瞪著她,儼然一副怪罪的模樣。她段玉芬一介女流能坐到宣傳部長一職,也不省油的燈,何況王端陽還是個挨了處分的副書記,便對人不對事地諷刺道:“王副書記,你的意思是一定要給劉明亮處分你才滿意?那也得紀委馬書記同意啊。”
王端陽已經被李學之辯得詞窮理屈,又被段玉芬一笑一諷,臉騰地就赤了,起鼓鼓地就要沖她對眼,易立宏在一旁笑著說話了:“李縣長說得對,劉明亮同志的考察與任命,都是組織部曾經辦理的,明亮同志也確實是一個工作塌實有責任心的局長,所以我也不相信明亮同志會是索賄受賄的腐敗分子。原則上我同意李縣長的建議,但問題一定要搞個清清楚楚,這樣才會讓群眾信服嘛。”他的意思表面同意李學之的建議,可實際上還是想已反貪局沒做結論的理由來拖!
李學之怎么聽不出易立宏話中含義,說:“易部長,紀委、反貪局兩家聯手調查了一星期,有問題肯定是逃不過他們的火眼金睛,所以才把劉明亮同志放回家嘛。縣紀委、反貪局有必要為明亮同志正名啊。”
吳新宇在一旁仔細聽著,也在關注著張云生的反映,雖然學之理由充分道理十足,真要民主表決,沒有張云生的點頭,估計很難通過,不過吳新宇早就下了決心,絕對不能讓劉明亮下臺,一個縣長沒了財權,今后怎么開展工作?縣委決策是先民主后集中,實在民主通不過,那就最后來個一把手決定!可張云生似乎很有把握,笑瞇瞇地看著幾人唇槍舌劍地爭論著。
張云生見吳新宇老是看他,知道該自己發表意見了,喝了口茶說:“我來說兩句,李縣長的心情我很了解,財政年底剛關帳,馬上又是春節,政府工作壓力很大,人大會上的政府工作報告和財政報告都離不開劉明亮這個局長,特別是今年的財政預算,關系到各個部門,在這個關鍵時刻調查劉明亮同志,會讓政府工作很被動。從大局考慮,我認為還是應該盡快恢復劉明亮同志的職務,不能耽誤政府全盤工作計劃。但是,處于對同志的關心與愛護,對法律尊嚴的維護,有問題還是要搞清楚的,不能留什么后遺癥。檢察院反貪局有獨立辦案的權力,我們也要尊重,劉明亮同志的問題雖然沒下結論,我想反貪局有他們的考慮,現在沒有證據不代表以后也沒證據,這一切還得檢察院反貪局來蓋棺定論,我們在坐的誰說了也不算,司法獨立嘛。總之現在說什么都是未知數,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同志,但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劉明亮同志沒有問題最好,可以繼續在財政局長的位置為黃縣人民服務,同時我也希望檢察院反貪局加大力度,盡快對劉明亮同志的問題作出讓縣委縣政府滿意的結論。我就說這么多吧。看其他同志還有什么不同意見。”
其他常委也都說了自己的看法,意思跟張云生的差不多,問題還是要查清楚,但也不能耽誤財政局的正常工作,都同意恢復劉明亮的局長職務。
吳新宇見常委們意見基本一致,心里也放下了塊石頭,說:“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明天就恢復劉明亮同志財政局長職務,繼續配合檢察院反貪局把問題調查清楚。”
在吳新宇說話時,張云生沖著李學之微微笑了笑,還輕輕頷了頷首,似乎在說我還是支持你的工作的。
李學之卻不領他的情,說:“關于那個沒了行蹤的楊宏,我建議對他也要進行調查,他雖然是檢舉人,可他要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負責,在問題沒有澄清之前,我認為楊宏有挾私報復之嫌疑,據我所知,劉明亮同志在去年年底收回了財政局借給楊宏的資金七佰五十萬元,為了還款,楊宏倉促變賣了一些物業,在經濟上吃了點虧,可款子一到財政局帳上后,楊宏就檢舉劉明亮同志索賄事件,我覺得其中有問題,劉明亮同志也在請律師,要到法院控告楊宏誣陷罪!兩人肯定有一個說謊,這事也要搞清楚。不能讓別有用心的人信口雌黃,就毀了一名黨員干部的政治生命!”
吳新宇說:“那個楊宏雖然是舉報人,但在問題沒搞清楚前就無故失蹤,情況實屬反常,為檢察院地工作也帶來了麻煩,所以有關部門要盡快找到此人。”他望著林強高興地說:“今天我得到上級通知,公安局長林強同志即將調離我縣,去省廳工作,希望林強同志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再接再力,再建新功啊!”說完鼓起掌來,林強眉開眼笑地站起來,興奮地對著吳新宇敬了個禮,而且還把身子左右轉動著,給在坐常委們敬禮,大家都說著喜慶地話鼓掌祝賀。
等眾人恢復平靜后,吳新宇說:“新局長萬山青同志這兩天就會前來上任,是個年青的同志,大家應該也不會陌生,他是恒貴縣公安局副局長兼刑警隊長,恒貴413特大搶劫殺人案就是在他的領導下,僅用四天就宣告破案,生擒四名殺人犯,被公安部通報表彰了的。”
段玉芬口快,羨慕地說:“那萬山青才三十五歲,前途無量啊!”大家都議論紛紛,張云生心里有點壓抑:是啊,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公安局長要怎么才能招致帳下呢?是金錢、美女還是......
第二天,李學之親自把劉明亮送到了財政局上班,而且還召集財政局機關全體干部職工開了個歡迎會,在會上為劉明亮正名,看得出大部分人還是真心擁護劉明亮當局長的,只有幾個副局長臉色有點不自然,特別是侯亞西,鐵青著臉連帶李學之也不放在眼里,當宣布散會時,他第一個起身出了會議室。
經過劉明亮事件,到李學之面前示好表忠的人倒多了起來,人們一改往日的遮遮掩掩,李學之到哪個鄉鎮,哪里就有人笑臉相迎,甚至陪同一起吃四菜一湯的人也多了起來,以致時不時還要加菜;辦公室也一改往日是冷清,不斷有縣直行政事業單位的人來請示、匯報工作,開始李學之還不覺得,可奇怪的是有的行局一把手來匯報完了,其他副局長又來請示,有的人純屬借口,一點雞皮蒜毛的事三兩句話說話了,可人還不走,有一句沒一句地套近乎,有人甚至還晦澀地暗示與張云生有矛盾有意見,全力支持他李學之。不過這些人都只敢帶一張嘴巴來,都曉得李學之的性格。
古好文本是一落魄秘書,寫得一手好政府公文可就是提不上去,到政府辦十幾年了還是個副科級,本身也是個正直人,不喜歡吹噓拍馬更不會跑動送禮,實踏實搞自己的本職工作,要說不想進步是假的,可就是不愿意走捷徑,倒也過習慣了平淡普通的生活,既便是做了李學之的秘書,不但沒有積極想著自己進步,反倒是為了李縣長擔了不少心,生怕一心為民的李縣長被人弄了走。
可不知何時,古好文漸漸發現自己身邊熱鬧了起來,平時眼里根本沒有古好文的局長呀鄉鎮長呀,偶爾也會到他辦公桌前站站說會話,夸他寫一手好字寫一手好文章,還很不經意地邀請他去吃飯娛樂,家里漸漸來客也多了,提點香煙水酒,雖然不是很值錢但老婆卻很開心,到家里找老婆打牌的女人也多了,雖然牌打得小,可老婆總要贏點點小錢,男人則陪他說話,有時還慫恿他到娛樂場所瀟灑瀟灑,自然是別人買單了。
古好文不是蠢人,他暗暗把這些人的話匯總起來,無非就是打探點李縣長的行蹤、打聽點李縣長對他們的看法、了解點李縣長的工作思路等等,委婉地請他古秘書在李縣長面前美言美言......古好文在鄙視這些人的同時也暗暗高興,從這些情況看來,李縣長是站穩了腳扎下了根的。但古好文依舊還是老樣子,兢兢業業工作、踏踏實實做人,根本沒有被人重視后的輕浮與虛偽。
魏華則為黃縣的開發區做準備工作,張云生這個新任縣委書記上臺的第一把火就是要搞個占地200公頃的綜合開發區,雖然在黃縣的城市規劃中曾經涉及到了新型工商企業基地的規劃,但考慮到黃縣是實際資源狀況和經濟狀況,根本就不需要大規模。可張云生自以為手里有魏華這張大牌,便野心勃來。
魏華倒也有抱負,也想在黃縣做點看得見摸得著的事業,可按照張云生的初步設想,在縣城周邊轉了幾圈也找不到適合地點,不是地域狹小,拆遷困難,就是良田遍布,毀了可惜。何況200公頃面積實在過于龐大,黃縣縣城新區老區加一起也才不過400多公頃面積,那要多少投資才可以填滿開發區啊!?不禁對張云生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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