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090 行兇貪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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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賊放肆!”

聽到李泰這一番話,河谷對面的段韶、薛孤延等北齊諸將紛紛瞪眼呵斥。

然而齊主高洋臉上卻并沒有露出太多惱怒之色,只是眉頭微微一皺,不再就這個話題進行辯駁,視線轉而從李泰身上轉移到其后方幾人,尤其當見到拱從李泰身后的元景安時,眼神頓時一凝,旋即便抬手一指元景安說道:“爾莫非我舊臣元景安?西去數年,如今竟為李氏引為心腹。”

元景安是在天保元年唐公配合中外府東征而出兵河洛時、于宜陽九曲城被俘,也算是北齊舊臣,此時聽到高洋這么說,神情便不免有些尷尬,先轉眼看一看唐公,見唐公微微頷首、旋即才向高洋略一拱手,但卻并沒有開口答話。

高洋這會兒又低笑起來,先是指著李泰說道:“李某知否我大軍南來時,曾告諸將士作何賞格?凡能殺俘賊首者,賜爵隴西王、授并州刺史。爾來,我自予爾!”

講到這里,不待李泰做出回應,高洋又望著元景安等幾人說道:“爾等若持此功來獻,也是一樣封賞!”

此言一出,河口這一邊的幾名衛士臉色全都微微一變。他們幾人能被唐公選來貼身護衛至此與齊主相見,忠誠度上自無可疑。包括舊為齊臣的元景安,其人家屬也在之前東西雙方洛水誓約的時候被送至西魏。

但是齊主所開出的這個賞格實在是太誘人了,以至于這幾人就算自己不會背叛唐公,也要懷疑其他人受不受得了這誘惑,故而一時間全都微微向唐公靠攏,同時又警惕的望向同伴,場面一時間便顯得有些微妙。

李泰聽到高洋居然給自己開出如此賞格價碼,一時間也是一樂,他之前在西魏短暫封王、如今卻不是,沒想到卻能在北齊那里再兌換一個王位。可見牛逼的人不必抱怨環境,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資本。

只不過東西各有國情存在,北齊的這個王爵的含金量著實不高,尤其是到了北齊中后期,什么人都能封王,這爵位越發的泛濫廉價。

至于說部下之間微妙的氣氛,他也沒有放在心上,轉而向著高洋大笑道:“李某生死榮辱,倒是不勞齊主布置。反而齊主需要小心,如若沒此陣中,晉陽悍將恐怕不會聽命于你家孤兒寡母!

侯景故事旦夕而發,巢穴顛覆頃刻易主!子承父業猶是奢望,滅家奪業之仇恐怕還需要李某為你報復!上之所好,下必從之,齊主好行兇,群下必貪亂……”

“住口!”

“放肆!”

“胡說!”

“賊羌該死……”

李泰話音未落,河口南面隨駕而來的北齊眾將士們便已經忍不住紛紛開口喝罵,要阻止他將此誅心之言繼續說下去。

講到蠱惑和煽動,李泰自是專業的,他很多事情都是憑著這一技能來打開局面、獲得成功。如果說之前高洋用超格的懸賞來公然挑撥離間是一聲驚雷,那么李泰這一番話則不異于狂風驟雨。

畢竟打嘴炮也是要講規矩的,子虛烏有的辱罵哪怕用詞再怎么極盡污蔑,都不如直接揭人短處殺傷力來的大。

雖然說如今高洋性命還沒到岌岌可危的那一步,但也保不住有人暢想過這皇帝如果真的銷戶了、那么大家該怎樣繼續生活下去。有的念頭一旦生出,那接下來就是一系列基于各自認知邏輯的想象,有的夫妻都能因為暢想彩票大獎分贓不均而反目,更不要說本身就各自滿腹荊棘的君臣!

李泰這種罵人揭短的行為可真是有點不講究,所以北齊眾將士們也都被大大的激怒了,除了大聲喝罵要蓋過李泰的聲音之外,還有人反應更加激烈的打馬便沖入河水之中,想要涉水而過撕爛這張破嘴!

張石奴等人見到唐公一番言語仿佛捅了馬蜂窩一樣、搞得齊人反應如此激烈,一時間也都是一驚,忙不迭便要簇擁唐公撤返己陣,并且要向后呼喊卒員來援。

不過李泰卻擺手示意幾人不必如此慌張,倒不是他真的不怕死,而是本身所在便在弓弩射程之外,再加上還有長達十幾丈的河面橫陳在彼此之間,這些齊軍將士們也不過是作個姿態而已,難以直接真正的傷害到他,此番陣前對話要的就是一個氣勢,耍了一把嘴賤惹毛了對方卻轉頭就跑,氣勢上終究還是有點遜。

所以他非但沒有走,反而還抓起自己的配弓,扣住空弦遙向對面一拉,姿態別提有多囂張。這會兒不說其他齊軍將士們,就連素來穩重、正自拱衛在皇帝馬前的段韶看到這一幕都恨得牙癢癢,恨不能入前廝殺一通。

齊主高洋聽完李泰這一番喊話后,心中自然也是憤怒不已,但除了情緒上的憤怒之外,也是不免被勾起幾分念頭轉動的思索。

此時周遭將士們的各種呼喝斥罵,在他聽來便覺得有些嘈雜,緊皺著眉頭面沉如水。平時當他情緒堆積至此時,已經忍不住要爆發出來,可是當又看了一眼對面的李泰時,仿佛有一團冰水自頭頂澆落下來,將他心內涌動的怒火稍作壓制。

他伸手握住一桿長長的馬槊,然后便高高的舉過自己的頭頂。周遭齊軍將士們見狀后便紛紛閉上了嘴巴、不再發聲,然后高洋才微微將槊鋒一轉,遙遙指向河口對岸的李泰,口中大喝道:“羌兒賊舌如刀,當真鋒利。然我齊氏雄兵自有甲刀堅利,不須仰此小道!賊膽熾于辭鋒,來日可敢于此河口列陣決戰?”

李泰聽到這話后同樣不甘示弱的冷笑道:“齊主激言著實可笑,我大軍破門入境將逾千里,豈獨辭鋒所致!河北義絕道沉已久,今我師旅既至、仗義衛道,豈止今日河口,昨日晉陽、來日鄴城,何懼一戰!”

說完這話之后,李泰便抬手向著對面的高洋略作致意,旋即便勒馬轉回,向著后方塬頂己方軍陣所在而去。

此時的銅鞮水中,有一些齊軍軍士們已經泅渡過半,有人甚至試圖于河道淺處站立在馬背上向著對面引弓射擊,當見到李伯山一行竟然直接策馬離去,不免便有些傻眼,一時間愣在河道中,不知道該繼續向前泅渡還是就此返回。

此時的高洋神情也是變幻不定,自然懶得搭理河道中那些進退兩難的將士,他視線遙望著越行越遠的李泰,眼神越發深邃,口中久久不語。

侍從一旁的段韶看到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內頓時暗道要遭,若知道李伯山竟然如此不體面的公然捏造是非來動搖人心,之前在大營中他就應該力阻皇帝到陣前來見其人!

“陛下,羌賊奸險狡詐,所言俱是虛妄污蔑之詞,大不必受此擾亂……”

他一邊觀察著皇帝的神情變化,一邊沉聲說道。

“這個道理我怎么不會不明白?羌賊是我宿敵,自然不會有什么良言進獻,王難道以為我會受此影響?”

高洋聽到這話后便搖頭笑語說道,旋即他臉色便頓時一沉,語氣也變得充滿危險意味:“當年謀算革命之時,同樣不是舉國群下皆附從我計,甚至至親、元勛皆有歧言,而今又如何?來日就陣生擒此徒,我當親自推問吾國誰人是貪亂之徒!”

段韶聽到這前半段話后,心內才剛剛松了一口氣,而在聽到后半段之后,便不由得眼皮一垂、心內一嘆,這張嘴就要翻舊賬了、還是聽的上頭了,就不該過來聽李伯山那一通鬼話!

高洋卻不再理會段韶,他將視線從河口對岸收回后,便又開始環顧河口南面這一片區域的地形地勢,手持著馬鞭親自指揮安排在左近修筑營壘陣線、用于來日在此間和西魏軍隊展開全面的戰斗。

雖然他表面上已經看不出什么喜怒變化,但李伯山剛才那一番話可不是聽過就算了,每一個字節都仿佛化作一柄無形的小刀,挑撥著他的神經、穿刺著他的心防,讓他的心情紛亂復雜,急于要將雙方的戰事進行一個強而有力的扭轉!

且不說親自布置陣線、一心求戰的高洋,李泰在將對方刺撓一番之后,便把將士們暫且留在河口北面,自己則策馬歸營,召集軍中驃騎以上的將領匯聚于大帳之中,商討并交代來日與齊軍交戰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