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9先發制人
京口城中,將士們勤修城防甲械,一派武備周全、隨時都可投入作戰的景象,相較于都下建康都大有勝出。
司徒陳霸先也向來都以治軍英明、寬嚴相濟而著稱,就在不久前一批成功保衛住廣陵城的江北將士撤回京口時,由于京中朝廷對此無作表態,陳霸先索性散盡家財、以錢帛犒獎這些功士們,也因此更得將士擁戴。
城府直堂中,一名親兵匆匆登堂奏報道:「啟稟司徒,那朝使江旰又在請見,懇求司徒能夠放之歸朝。」
直堂中陳霸先還沒來得及答話,下方的侯安都已經先一步皺眉說道:「此徒奉女干命而來,意欲誘我精軍入朝加以制裁,如今未加制裁、只是拘押,已經是主公仁慈,換了別者,怕是早就要殺此使徒、誓我義師,難道還要自投死路!」
這番話不只是在回答那名奏事的親兵,更是在說給陳霸先聽,而在這名親兵入奏之前,陳霸先正自召集麾下幾名心腹大將,商討是否奉從朝廷的召令、派遣人馬入朝聽使。
聽到侯安都這夾槍帶棒的話,陳霸先倒也不以為忤,只是指著其人笑語道:「侯郎氣盛性躁,偏執己見,不明白兼聽則明的道理。你等幾位,對此又都是怎樣的看法?」
在場幾人,除了侯安都之外,還有徐度和杜棱,以及之前駐守廣陵、今早剛剛被輕舟召回的周文育。這幾人是從陳霸先舊年還在嶺南的時候便先后投入其麾下的部將,如今也是陳霸先引為心腹臂膀的親信,每與相謀軍機要務。
說話間,陳霸先又將視線轉向了在座的徐度。徐度要比侯安都年長許多,性格也比較為穩重,可謂是智勇兼具,自從投入陳霸先麾下以來便多有建策,陳霸先也將之引為謀主,許多事情都要聽取徐度的意見。
徐度迎著陳霸先的視線沉聲說道:「之前主公稟于忠義,力諫不可迎立貞陽,與王太尉間隙已深、相疑頗久。況我二鎮俱得,勢壯于北府,恐怕將會更加的不為王太尉所容。
誠如侯郎所言,朝廷此番遣使來索要人馬,只是為的削弱我北府兵力。無論主公應或不應,也都難釋王太尉疑心。以人之刁難作我之兩難,徒勞心神而已,既然已經不是同道,早作別計才是智者所為!」
一旁的周文育聞言后也點頭說道:「某等追從主公激戰數年,才定交州嶺南諸方之亂,于國不可謂無功。北進以來也一直未暇閑坐,先后與諸方強寇交戰,將士熱血灑于江海,但卻仍然被人目為異己,實在是讓人寒心!
國難當頭,唯有以武定邦,講到披甲殺敵,某等又何懼這些江陵舊徒!王僧辯自棄江陵余澤,以梁國大位結歡北虜,天下皆知其叛主媚賊,此天授機宜欲使主公奪符承運。某等嶺南舊徒,當然也是樂從主公顯達都畿!」
相對于徐度所言,周文育的回答要更加的直白,饒是陳霸先城府深沉,一時間也不免有些尷尬。
他干咳兩聲后又嘆息說道:「孝元皇帝雖非中興雄主,但能策御群雄平定大亂,為高祖、太宗復仇,于國亦謂有功。王僧辯本其故僚心腹,非但不因孝元皇帝身死國外而傷痛悲憫,反而欺凌少主羸弱,舉國媚強。我若同聲從之,則江南忠義何在?」
口中這么說著,他視線卻望著最后一個還未表態的杜棱。
不同于其他慷慨陳辭幾人,杜棱眉頭緊皺著說道:「主公欲為大計,末將安敢不從?只不過如今兩方勢力仍然差距懸殊,王太尉獨掌朝政,諸路人馬皆奉其軍令,帶甲十萬有余。
反觀我方,甲士不滿五萬,而且廣陵諸軍久戰皆疲,如今所擁不過北府一境而已。一旦與朝廷反目決裂,頓成四面楚歌之勢。望似勢橫大江、允南允北,實則南北俱敵……」
本來還算激昂的任事氛圍,隨著杜棱開口分析當下局勢、講述己方
所面對的困難和劣勢,頓時也變得沉悶起來。陳霸先在聽完這話后,眉頭更是緊緊皺起,口中則不發一言。
「杜公所論謬矣!侯景南來,豈是全盛之師?縱橫都下亦無人能敵!今我精兵數萬,都畿卻是殘破廢土,爾若不敢舉事,自認膽怯則可,何謂不能匹敵!凡所論戰,豈有必勝?臨戰力搏,絕無反顧!」
侯安都本就是在場年紀最小之人,再加上本身性格也正如陳霸先所言,有一些張揚氣盛,此時聽到杜棱如此長他人志氣而滅自己威風,心中頓生不忿,站起身來指著杜棱便怒聲說道。
杜棱見侯安都直言自己膽怯,而主公陳霸先則只是坐在席中沉默不語,心中也有些不爽,同樣站起身來望著侯安都說道:「所以侯郎是要復做侯景?都畿所在、朝廷所在,藩臣舉兵內諫,本就是萬難之事。
今諸方掌兵將領,俱是江陵舊僚、王氏親故,縱然能夠速定于內,又何以懾服四邊?更何況,朝廷已與齊人論好、訂立盟約,一旦國有內亂,齊人又豈會坐視閑觀?一旦齊國大軍再圍廣陵,則我又將作何進退之計?
侯郎氣壯志雄,又能身當幾用?如若輕率舉事,所要面對的不是百千散卒,而是巨萬之眾?侯郎能歷幾陣,能殺幾人?如此大計,難道不應該謀而后動?」
杜棱一番辯駁反問,一時間讓侯安都也無從回答,但他卻仍不肯認輸,手扶著佩刀怒視著眼前的杜棱。
正在這時候,陳霸先緩緩從自己席中站起身來,踱步行至針鋒相對的兩人面前,隔開他們彼此視線,但旋即他突然抽出一條手巾,閃身繞過杜棱頸項,兩手用力的攥住手巾勒絞在一起。
那杜棱陡然受此襲擊,一時間也是大為驚慌,但此時喉嚨里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兩手想要扒開纏在頸上的巾布,但無論如何用力掙扎,身后陳霸先那繃緊的兩臂都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他兩腿慌亂的在地上蹬動著,但呼吸和氣力都在快速的消弱,動作也越來越疲軟輕微。
堂內其他幾人見到陳霸先如此,頓時也都紛紛驚立起來,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各自身軀繃緊、收斂呼吸,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
陳霸先保持這一姿勢足足過了幾十息,直到身前的杜棱已經完全沒有了聲息動作,他這才松開了勒緊的巾布,用那巾布擦了擦勒出白痕的手掌,然后將之覆蓋在了仰躺在地、一動不動的杜棱臉上。
「今日事非是可為不可為,而是不得不為!事或飲鴆止渴,然則困守京口不異于坐以待斃,亦是不待蓍龜!」
陳霸先又環顧在場幾人一眼,口中沉聲說道:「杜公論事,誠然周全。然則今日事又何須辨疑?」
其他幾人一時間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而本就態度踴躍的侯安都聽到陳霸先作此表態后,便先拍掌喝彩起來:「主公英明!事已至此,唯先發制人,后發則必治于人!臨事不決,死期將至,性命猶且不保,又何必將長遠后計來縛我于今!」
徐度與周文育這會兒也都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應是。
統一了內部的意見之后,陳霸先當即開始布置任務。自從王僧辯沒有承受住北齊的壓力、迎接蕭淵明南來,他便清楚彼此間的分歧怕是不好調和,所以也一直在暗作準備,甚至就連獎酬將士的物資都已經開始在暗中籌備。即便沒有王僧辯此番遣使招兵,他心中也已經在暗計該要何時發動了。
此番進襲建康可謂是殊死一搏、不成即死,陳霸先自然不會再有所保留。他麾下甲兵雖有數萬,但扣除老弱病殘與疲弱之旅,精銳將士尚且不足兩萬,這一次自然是要傾巢而出,其他未稱精銳的人馬則暫留京口,守住這個老巢。
但如此一來,用于守衛江北廣陵的力量則就不免有些不足,而且廣陵重鎮也必須得有一員心腹
大將坐鎮才可放心。
「如若僧明仍在,該有多好啊!」
當考慮該當以誰留守廣陵的時候,陳霸先又忍不住嘆息說道,杜僧明才是他最為倚重的頭號大將,結果卻在之前奔救江陵的途中因病而亡,使他痛失臂膀,到如今欲行大事的時候,也沒有了足夠的心腹為用。
在考慮一番后,陳霸先還是決定以徐度留守廣陵,并且叮囑徐度道:「其他諸將,皆不如孝節周全穩妥。此去建康若能從速定勢那自然最好,如若不可,仍需孝節領掌后師以懾諸方。至于廣陵,當棄則棄,畢竟江東才是根本!」
徐度聞言后便連忙點頭應是,而正在這時候,一直橫躺于地、寂靜無聲的杜棱突然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堂內眾人都是一驚,陳霸先也愣了一愣,但旋即便嘆息道:「杜公從我多年,一時計議有異,我又安忍殺之啊!且先安置于別堂暗室,待到大軍出征之際,我再向其致歉同行。」
(:→)如果您認為不錯,請,以方便以后跟進北朝帝業的連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