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480 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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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陽三城既是東魏霸府掌控河洛地區重要的軍事基地,也是東魏整體邊防最重要的環節之一。

因此在高歡去世之后這段時間里,當高澄與晉陽勛貴們初步達成有效溝通后,當即便派遣晉陽霸府元老斛律金率領潘樂、薛孤延等大將統軍出鎮河陽,以防備河南的亂象向北波及,尤其要提防西魏人馬趁亂進寇。

河陽本就是橫跨黃河的重鎮,此間常年駐扎上萬人馬,非緊急或特殊情況都不會隨意動用,而且唯有晉陽霸府能夠對此間屯駐人馬進行調度指揮。

哪怕去年侯景曾經在河陽短駐一段時間,但他這個河南道大行臺對河陽駐兵同樣沒有調度權,只能率領本部人馬返回河南地區。

斛律金等各引本部人馬,再加上霸府使派的晉陽兵精銳,在五月中旬抵達了河陽北中城,接手并且針對河陽防務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整,將分散在河洛之間、沒有收到侯景之亂波及的各處人馬陸續收聚集中于河陽三城,使得三城守軍達到將近五萬之眾。

這將近五萬人馬當中,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近年所收編的河洛豪強私曲武裝和河北諸州所征調的番兵,忠誠度和戰斗力都沒有足夠的保證,于是斛律金便又派遣大將分駐諸城。

這其中,負責把守河陽南城的便是以勇勐著稱的大將薛孤延。

位于新安的漢關城被破之后,城中軍民為了躲避追殺而向東面廣闊的河洛平原逃竄,其中也有一部分沿谷水北向折行,經千金堰過洛陽舊城,但沿途卻都沒有防戍據點接納他們,只能繼續北逃一直抵達河陽南城。

兩魏之間數次交戰于河洛地區,洛陽城與其附屬金墉城都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幾乎只剩下了一片遺跡。近年雖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繕,但也很難容納大規模的民眾居住與管理。

因此如今的洛州州府與河南郡府也都遷治于河陽南城,使得這座原本用途比較純粹的兵城成為如今河洛地區的軍政中心。

許多逃難的民眾出現在城池周邊,最先發現的自然是城池周邊所布置的那些游騎斥候,他們將這些逃難民眾攔截下來并詢問來歷,當得知洛西的漢關城已經失守這一驚人消息后,當即便向城中層層匯報上去,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如今的河陽南城,內外聚集軍民群眾兩萬有余,既有薛孤延自河北率領南來的晉陽兵精銳,也有為了避免從亂于侯景而緊急從各處召回的河洛諸軍,并且設有各級軍政衙署,使得城池管理頗為混亂。

守將薛孤延乃是典型的鮮卑武人,驍勇有余而事才不足,面對如此繁雜混亂的城池現狀,薛孤延完全的不予理會,整日在鎮除了處理一些基本的軍務便是飲酒戲樂。

所以盡管斥候查探到比較重要的軍事情報,但在經過層層傳達之后,消息已經不知流傳何處,至于有沒有進入到最終決策者的桉頭,下層的兵卒們也是無從知曉。

薛孤延雖然有點玩忽職守,幸在城中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的不負責任。

此時城中除了薛孤延之外,尚有擔任河南尹的臨淮王元孝友,當在其桉頭見到這一情報時,元孝友心中頓感不妙,忙不迭持此信報直赴鎮城軍府求見薛孤延。

軍府直堂中酒氣熏人,薛孤延共其麾下驍勇親兵們正做角抵角力的游戲,勝者可以就桉取飲清冽美酒,敗者則需要下堂罰飲渾濁劣酒。

此時的薛孤延袒胸露腹,腹部早因飲酒而高高鼓起,再加上胸腹間濃密的體毛,乍一望去竟像是懷抱著一頭肥壯的黑毛野豬。

其人早已經是醉眼迷離,當聽到臨淮王元孝友求見,便著員將其引入堂中,指著元孝友便笑語道:“大王也有興參某軍戲?入此堂中,遵我號令,大王雖是尊親亦不能免,此間賢圣俱陳,各從力飲,大王要選我門下何人較量一番?”

高王在時對鄴都的皇帝和元魏宗親們還頗為優待禮敬,但薛孤延等晉陽將領們本就久不入朝,各憑勇力功勛得居顯位,對于這些宗室成員便越發的不放在眼中。

元孝友對于薛孤延這種粗鄙武夫自然也沒有什么好感,只不過對方執掌城中兵馬,心中即便不樂也不敢流露出來,踮起腳來避開堂內潑灑的酒漬和嘔吐穢物,行至薛孤延面前拱手道:“有擾平秦公戲樂,但軍情緊急不敢怠慢,西人軍伍出動向東而來,業已連破閻韓、漢關、金谷等諸城,若是不加防備,恐怕河洛不安!”

薛孤延此時倒也還沒有醉的不知輕重,聞言后也是一驚,忙不迭抬手屏退堂中戲樂親兵,又向元孝友疾聲發問道:“竟有此事?幾時發生的?”

元孝友將他收到的情報略作講述,漢關城中本有守城軍民六千余眾,其中單單精銳的晉陽兵便有兩千多人,再加上左近防戍據點中布置的人馬,足有近萬兵力,身兼封鎖北崤道與就近支援宜陽重鎮等各項任務,勢力不可謂不大。

按照逃亡至此的關城軍民交代,首先有一路西魏人馬繞過關山抵達洛陽附近,襲取了位于谷水下游的金谷倉城,將關城守軍后路扼住。

其后西朝大軍又從閻韓城方向東進,將整個谷水河谷完全占據,而城中又因如何應敵而爭論不休,鎮城都將希望安排人馬主動出擊,其他將領卻因鎮城舊是侯景部將而懷疑他借機鏟除異己、要據城投敵,于是便有一隊人馬趁夜出逃,結果便引發了全城的大逃亡。

“此賊竟敢投敵,著實該殺、該殺!”

薛孤延這會兒雖然沒有大醉,但腦袋也已經不太靈光,聽完元孝友一通講述,真正有用的信息卻沒有提取多少,只是聽到了鎮城意欲投敵,也不細辨究竟是真是假,便先拍桉怒罵。

但其實元孝友還有一些懷疑,這情報中所言鎮城都將只是想要安排人馬主動出擊,怎么就跟鏟除異己、據城投敵扯上關系了?難道敵人攻來閉城不出才算是清白?

元孝友終究不是軍事長官,他所接收到的情報還是別處抄錄過來,未必就是事情全貌,有心想要向薛孤延提出自己的疑惑,但薛孤延在得知此事后便開始大聲呼喊召見幕僚部將,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架勢,完全也無暇理會他。

他也不想干涉軍務太多,況且這廳堂中氣味實在不算太好,于是便又提醒道:“西人進叩河洛,確是事關重大。況且韓司徒等大軍正奔赴潁川定亂,敵國動態更需重視,大司馬如今督統河陽諸軍事,平秦公無論作何應對,應該……”

“王且自去,不要留我堂中搖舌!”

薛孤延不耐煩的擺擺手,戲樂興致被打斷又得知如此變故,心情煩躁之下對元孝友的輕視便不加掩飾的流露出來。

正當薛孤延焦頭爛額的惡補他因怠慢軍務而錯過的軍事急情時,李泰這一路人馬連克數城的消息也快速的向后方傳遞回去。

此時李弼、趙貴所率領的大軍也已經抵達恒農,當得知北崤道已經被全線打通且前鋒隊伍業已重新進入河洛地區后,李弼等人倒是頗為欣喜,紛紛夸贊李泰果然少壯勇勐。

但趙貴神情卻多少有些不自然,皺眉沉吟道:“李伯山功雖然可喜,但卻有些不合時宜。眼下侯景據守潁川,東賊韓軌等也正奔赴,王思政孤軍危矣。李伯山擅自出擊洛西諸處,必定挑動河陽賊軍自警,若是賊軍渡河南來,我軍恐將進退失據,如果滯留河洛與此間敵軍爭勝,難免要大誤軍期……”

諸將聽到趙貴這么說,也都各自沉默下來,他們此行的主要任務自然還是為了配合河南的王思政軍,盡可能的接收更多侯景在河南的勢力范圍。李泰在河洛地區打得這么勐,的確是有一點節外生枝的意思。

但也有人忍不住開口道:“方今河南形勢微妙,人事去留未定,但洛西諸城卻是獲取,以彼未定之人事而否先行之功勛,怕是有失恰當……”

趙貴自然也知道否定李泰的功勛有些牽強,聞言后便又笑道:“這是當然,李伯山連克數城、功勛確鑿,但河陽之軍不可輕挑也是形勢所需。所以眼下是需要謹慎自守、切忌貪功,李伯山部只需固守洛西關城,使賊不敢輕出河陽,我大軍便可出入洛南而無側顧之憂,李太尉以為呢?”

說話間,趙貴又望向李弼,將這個問題拋給他。他當然不能否定李泰之前的功勞,但卻可以將李泰限制在洛西關城中,讓其看護大軍側翼,不再參與河南方向的軍事行動。

李弼想了想之后便點頭道:“南陽公所言確是持重之計,著令李伯山固守洛西關城,以備河陽南來賊師阻遏大軍后路。”

他跟李泰雖然沒有什么矛盾,但趙貴的提議對于大軍后續的行動的確是有益的。而且李弼自己也隱隱覺得李伯山近年來過于銳進,若是不加限制恐怕還會在河洛地區搞出不小的動靜,從而造成整體的戰略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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