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479 雄關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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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城頭上將士們奮勇搏殺,以及后路卒眾源源不斷的增援,閻韓城西這一段城墻漸漸被攻占下來。守軍們節節敗退,在角樓處退入了城中。

盡管身處劣勢,但這些守軍士卒們仍然沒有放棄抵抗,因為還有城東援軍即將入城增援這一信念支撐著他們,故而在各自兵長的組織下同攻入城中的敵人們展開巷斗。

李泰也率領后路人馬進入城中,站在城頭上將街巷間的敵情略作觀望,見到那些人雖然身處劣勢卻仍在奮勇抵抗,也不由得感慨這些東魏將士韌性委實不差,然后便調度士卒入城支援,要將這些守軍分割在不同街巷間逐一殲滅。

然而城西西部戰斗還在繼續進行著,城東那里突然向此涌入大批的城民。

城頭上李泰見到這一幕,眉頭頓時一皺,還以為敵人是要做垂死掙扎的反撲,正待號令人馬集中起來壓下這股反撲,但很快便注意到這些城民全無甲杖武裝,赤手空拳且鬧哄哄的不成陣勢。

街巷間仍在艱難抵抗的守軍們見到這些城民同伴沖過來,心中頓時也激動不已,忍不住便大喊道:“援軍已經入城了……”

“援、援軍全死了……已經沒有援軍了!”

有人驚慌嚎叫著,腳下卻并不停頓,但又不是沖上來并肩作戰,而是撲通一聲跪在揮舞著刀槍的敵人面前凄慘喊叫道:“投降、投降……饒命、饒命啊!”

隨著這些城民們帶來援軍已被殺退的消息,支撐那些負隅頑抗的守軍們的最后一個信念也已經坍塌,之前還在奮勇拒戰的士卒們紛紛丟下了手中的武器,各自仿佛被抽走了筋骨一般癱軟委頓在地。

不過他們剛才的抵抗也給攻城部隊們帶來了不小的傷亡,許多西魏將士也都殺紅了眼,雖然這些守軍已經放棄了抵抗,但是他們仍然不肯收起屠刀,直入人群中繼續砍殺。

面對敵人發泄的屠殺,這些守卒們再也不復之前的悍勇,只是神情麻木的束手待斃。絕境中的人被摧毀了最后一點希望,雖生但死。

在殘酷的戰爭中,這也只是普通的一幕。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從不會給戰爭的過程和結果帶來任何的影響。

為防城中或再組織起有效的反擊,李泰并未即刻下令士卒們停止戰斗,一直等到城東攻入進來的賀若敦使人傳訊已經控制住了城主府并一干人員,他這才下令諸處將士們收起刀槍,并將降人俘虜們向城中空曠處驅趕。

“郎主,仆等幸不辱命!”

隨著城中的戰斗結束,賀若敦等押著一批俘虜自內城向外迎來,當見到李泰的時候,賀若敦更大步走上前來,半是邀功半是自得的說道:“之前東賊有千數賊騎從河谷奔援過來,仆等謹記郎主命令,未敢因敵勢雄大而退縮避戰,以郎主賜用之甲刀應敵……”

因有城池阻隔,李泰也不知賀若敦一行的具體遭遇,他撥付三十副甲刀也是為的有備無患,倒是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用上了。

聽到賀若敦講述他們在城東的戰斗過程,李泰頓時來了興致,仿佛一個氪金大老迫切想要知道新裝備的性能和效果,單聽描述已經覺得不夠盡興,索性便留下梁士彥等留在城中繼續打掃戰場,他則同賀若敦等直往城東河谷戰場行去。

此時的城東河谷處,早已經不見了敵騎蹤影,但也留下了許多之前交戰的痕跡,特別是重裝步兵們與敵騎交戰的最前線,殘肢斷臂拋撒在河灘上,那血腥的一幕委實觸目驚心。

單憑眼前的畫面,就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的戰斗之激烈,以及那些重甲步兵們對這些敵軍輕騎摧枯拉朽一般的悍勇屠殺。

“這重甲、這長刀委實是殺敵利器!但使舊日防戍之中得有如此重器給付兒郎使用,多少戰敗喪亂都可免……”

韓雄之前與諸重甲列陣城前以備敵軍去而復返,并沒有與賀若敦一起殺入城中,此時見到城中戰事大局已定這才解甲迎上,手扶著那厚重的甲衣一臉珍惜又滿是感慨的說道。

李泰聞言后便笑語道:“重甲寶刀雖然堅利無匹,但也需要真正勇勐之士使用才可力戰殺敵、前軍辟易,韓將軍與此可謂相得益彰。”

這一副重甲雖然防御力驚人,但是相應的重量也是頗為可觀,一副重大幾十斤的戰甲披掛在身上,兩手還要持握同樣比一般的兵器重了許多的斬馬刀進行作戰,對人體力消耗自是極大。

這一套裝備打制出來之后,李泰曾經親自披掛嘗試過一番,憑他體力只能堅持大半刻鐘便要氣喘吁吁,難再進行有效的作戰。

哪怕是部曲中百里挑一那些以力量和耐力著稱的精銳士卒,在經過長時間的針對訓練后,堅持的時間雖然有所延長,但對體力同樣是一個極大的負擔。

眼下眾士卒解甲之后都已經氣喘吁吁,同樣披甲多時的韓雄雖然也是大汗淋漓,但喘息動作卻還能維持常態,可見體力的確是雄壯驚人。

李泰看到這一幕,哪怕是不因為未來的名將韓擒虎,心里對這韓雄也暗生拉攏之念。若能將之招攬于麾下,擔任自己麾下諸重甲單位的督將指揮作戰,加上其人身先士卒、敢為表率的作戰風格,勢必能令相關作戰部伍戰斗力更上一層。

但是韓雄勢位雖然不如自己,本身也是豫西河洛方面一位重要的將領,雖然名義上受到李遠節制,但其實本身是相對獨立的一方將主,就連大行臺都需要優待示好而不可一味的威令馭使。

李泰眼下想要將之收入麾下的念頭,也是有點狂妄。如今的他只是作為霸府大軍的前鋒而路過此境,除非是能獲得霸府授權留鎮河洛并長期主持此間軍政事務,才有可能將韓雄網羅麾下。

俗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為了增進彼此間的關系,盡管心里有點舍不得,但李泰在想了想之后還是又對韓雄笑語道:“此番受命擔當大軍先驅,有勞韓將軍隨軍向導,今又得力主攻克閻韓城,實在是不勝感激。待到行出漢關,戰事告一段落,便以此甲刀五副酬謝將軍!”

“這、這……真的是,西河公太、太……末將多謝、多謝西河公康慨贈甲,一定、一定加倍用心,引領人馬沖出漢關!”

韓雄聽到這話,頓時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就連回答都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他久在河洛之間縱橫,倒也不是沒有繳獲積累重甲武裝,但真正披掛嘗試且上陣殺敵后,才越發深刻的感受到李泰所部這些甲刀性能優越。

而這以步克騎的作戰方法更是讓他倍感驚艷,尤其這種將敵方人馬迎面斬殺所造成的視覺效果對敵騎士氣所帶來的打擊,在戰斗中的作用甚至還要超過了給敵軍身體帶來的打擊傷害。

同時甲刀編陣的適用性非常廣泛,重甲極大的增強防護力,而長刃大刀又大大加強了攻擊性,可謂攻守兼備的作戰良器。

尤其在豫西這種山野連綿、川谷縱橫,適合小范圍攻守作戰的戰場環境中,這種武裝搭配更是一種實用性拉滿的王道搭配。

韓雄腦海中略作轉念,便已經設想出各種作戰場景,尤其過往多年一些引以為憾的的失敗戰例中,如果能夠有這樣一支武裝作戰小隊,便大大增加了將不可能便為可能的能力!

五副甲刀雖然聽起來數量不多,但已經可以組成一個基本的作戰小隊。舊年河橋之戰中,勐將楊忠便曾有與壯士五人力戰守橋、賊不敢進的威勐事跡。

李泰如今也不過只有甲刀兩百副,且初期這兩百副甲刀包含研發成本在其中使得造價奇高,但一想到投資在韓雄身上那是父子兩代人的回報,倒也算是物有所值。

此間戰果檢驗一番,李泰才又返回城中,整理一下此戰整體的戰斗收獲。

閻韓城乃是東魏在北崤道上所占據的最重要的據點之一,原本只是屬于西魏方的一座小型戍堡,隨著邙山之戰后西魏勢力整體收縮后撤而被東魏所奪,并在原本的基礎上擴建為一座規模可觀的兵城。

這座兵城周回五里有余,其規模與地理位置都可以稱得上是東魏沿北崤道向西進攻的一個橋頭堡,在此之前東魏幾次翻越崤山向恒農等地發起進攻,也都由此發兵。

這座兵城有鎮城都將和城主分管軍政,這其中鎮城都將名為徐衛,已經在之前的戰斗中戰死城中,城主名為卜貴洛,被賀若敦等沖入城主府直擒下來。

按照這城主交代,此城原本有守城軍民七千余眾,去年被河南大行臺侯景征走一千名兵卒參與玉璧之戰,后來自然就沒有了下文。四五月之間又被洛州州府與河陽方面征調走將近三千眾,再加上老弱婦孺等后撤,所以城中只有不足守軍三千人。

所以李泰此番能夠快速攻下這座城池,也是占了一個城中守衛力量比較空虛的便宜,若是城中軍民仍然保持原本的規模,即便最終還能攻下城池,怕也會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斗。

不過東魏本身的戰略收縮跟李泰自然沒有什么關系,也不會讓他的戰功打折扣,即便不考慮其他方面的收獲,單單攻奪下閻韓城這個東魏前沿軍鎮便是一項大功,讓北崤道上的優勢重新回到西魏一方。

除了城池得手之外,其他方面的收獲也同樣不少。自城主卜貴洛以降,城中俘獲軍民一千六百余眾,傷亡主要發生在城墻攻奪和后續短暫巷戰中。

這些俘虜多數都是青壯,其中大部分包括城主卜貴洛在內又是豫西當地人,甚至有人還認識韓雄這個地頭蛇,見到其人后便跪拜在地哀聲乞饒,看樣子應該是在邙山之戰后向東魏投降繼而被收編為鎮民。

“西河公,這些鄉土雖然昧于大義,但也多是迫不得已,并非有心從賊,希望西河公能夠從輕發落……”

韓雄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待到僻靜角落,忍不住便向李泰拱手求情道。

李泰自知這些鄉人就算有什么過錯,也只在于不幸生于河洛之間又不舍得背井離鄉,無論是投靠東魏還是西魏對他們而言沒有多大區別,他們想要的只是活著而已。

但他如今身在戎行,一切還是要從戰事需求出發,眼下僥幸勝得一場,但也難以憑此濫發慈悲,略作沉吟后便又說道:“助紂為虐、雖然不是群眾所愿,但委身事賊終究是不爭的事實。

唯有心自救者才會真正可惜,韓將軍既然與群眾舊識,便請你入營轉告我的命令,前路并非坦途,仍有群眾盤踞,他們若肯從軍逐賊,前事可以不問,戰后還會論功行賞。”

這樣的處置方法也是恰當,韓雄聞言后便連忙點頭應是,然后便又入營去收編降人俘虜。

李泰則在親兵們簇擁下進入城主府,而此時梁士彥也已經將城中庫物清查盤點妥當,并將計簿呈獻上來。

城中收存糧食還有八千余石,布帛三千多匹,弓刀槍械等九千余具,各式甲具兩百多領,箭失多達十幾萬,銅鐵竹木包括煤炭等各種雜類物料幾萬斤,甚至還有舊鑄永安五銖錢幾十萬錢。

相對于閻韓城的規模,這些庫藏物資倒也不算特別的可觀,但要知道這是在侯景叛亂之后,河洛地區戰略收縮、閻韓城庫藏幾作轉輸征調之后還仍剩余的物資,可想這座城池在庫藏全盛時期是怎樣的讓人流口水。

怪不得之前李泰跟韓雄聊起豫西諸路義軍的補給獲取,韓雄曾講過從敵方獲取乃是重要方式之一,甚至講起跟東魏的作戰兩眼都滿是懷念的眼神。

閻韓城這里東西道路穩定,之前東魏優勢太大,難與爭奪。

但是在關南的重鎮宜陽,由于西魏在洛水上游還保有同軌防等一系列防戍,故而不時組織針對宜陽的攻勢,特別是在東魏向宜陽輸送糧草的時候,這一系列的軍事行動被豫西義軍們成為解荒,如果哪一次東魏向宜陽輸送糧草晚了,連帶著周遭豫西義軍們都要餓肚子,而雙方也常常因此爆發惡戰。

單單閻韓城中庫存剩余便如此豐富,幾乎完爆西魏地區中心的恒農,李泰也不由得感慨這些豫西義軍們在如此惡劣環境下還在堅持抗爭,也實在是有信仰的地區武裝力量,又或者東魏政治利益早被晉陽勛貴和河北大族瓜分殆盡,已經難再分給豫西豪強們進行統戰工作。

閻韓城攻克之后,李泰便又派遣副將田弘率領一部輕騎繼續沿河谷挺進,前往漢關城附近查探敵人勢力與動向如何,自己則暫留閻韓城,一邊向后路匯報推進戰況,一邊繼續掃蕩閻韓城周邊的敵方戍堡據點,以確保閻韓城這個重要的攻守據點能夠掌握的更加牢靠。

經過短暫休整,第二天一早韓雄來報又招募到五百多名閻韓城守軍愿意加入己方陣營,并且再次提出一個穿插戰術,通過山道迂回率領一部人馬先行進入河洛地區,再偽裝成為東魏調防武裝襲擊幾個敵方據點,從而將漢關城中守軍困成孤軍,逼其棄城而逃。

若是往常,這樣的戰術風險極大、成功的可能卻非常的小,除了河洛之間本身的戰略縱深和防戍布置之外,洛陽北面的河陽三城更如同高懸在地域頭頂的一柄利劍,大軍隨時都有可能南下作戰,憑豫西這些人馬全都填進去怕也不夠殺的。

但今侯景作亂于河南,河洛之間東魏人馬皆以收縮防御為主,對地區的掌控力度勢必大大衰弱下來,正是虛張聲勢、重新奪回地區控制權的良機。

李泰對河洛之間的地理和情勢都了解有限,對韓雄這個專業人士的提議便非常看重,在共眾將分析一番后,便也同意了這一建議。

為了保證隊伍的機動性,韓雄此行沒有再請求攜帶重型武裝,只是支取了一部分城中繳獲的戎裝物資,以及一些糧餅,然后便告辭出發。

李泰為了配合行事,吸引漢關城方向的敵軍注意力來掩飾韓雄一行的行蹤,留下一部分士卒守住閻韓城,其他大隊人馬則浩浩蕩蕩往漢關城進軍而去。

漢關城所在新安,位于洛陽西面的谷水河谷,也是崤函古道的東端出入口。此關城坐落深谷,橫跨兩山、地分三水,不只關城巍峨高大,在其兩側峰嶺之間也有綿延相連的長城向左右延伸。

當李泰率部抵達關城前時,先一步抵達此間的田弘已經將此關城左近情況巡察一番,關城中仍有眾多的軍民,若想直接進攻關城的話,勢必需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并且打造更加周全的攻城器械,憑他們前鋒所部人馬想要正面將這城池攻奪下來還是非常勉強。

故而田弘給出的意見是先將主力扎營于河谷城下,再向兩翼各使精兵,若是守軍忍不住出城來攻,可以夾相作戰,賊若不出則在關城兩側尋找薄弱處繞道突圍進入河洛地區。

之前韓雄便有類似計議,如今李泰親臨城下也見到關城巍峨難攻,對于田弘的建議便也表示認可,一邊著令在城西河谷結成堅寨并且晝夜打造攻城器械,一邊分遣精銳進行左右探查。

如此對峙數日,某一天的黎明時分,城中突然人聲大躁,城外營中李泰等眾將士們也被驚醒過來,再幾遣斥候前往數里外的關城前查探確認守軍并非向此方發起進攻時,李泰當即便放下心來,并且著令營中鼓角齊鳴,做出一副要向關城進攻的架勢。

城中聞此聲響,鬧亂聲更加激烈起來,最初還只是一部分守軍將士趁著天明一段時間開門出城,但很快騷亂便擴及全城,無論軍民紛紛向東側城門處涌去,各自奪門而出,在開闊的洛西原野中向各方奔逃。

等到清晨時分,城西的城門處已經掛起了白幡,并且有一批河洛百姓趁亂捆綁了幾名城中督將出城來到城門前、面向嚴陣以待的李泰所部人馬請降。

“這、這就拿下了?”

瞧著前方城門洞開,李泰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兵不血刃的便拿下這座洛西門戶、宏大關城,但還是著令高樂率領五百甲士策馬入城,先行將城門控制下來,之后才著令部伍分批入城,而自己則退回城外營中召見那些請降城民詢問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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