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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堂中,宇文泰正和今早趕到臺府中的于謹交談著,聽到謁者稟告李泰已經來到直堂外時,便抬手示意將人引入進來。
待到李泰登堂見禮完畢,宇文泰才又微笑著說道:“李開府真是貴人事忙,府中并遣使者請入,于大將軍已經入堂多時,你卻姍姍來遲。”
李泰聞言后連忙告罪一聲,旋即才又嘆息道:“臣昨日出城入營,營事頗有阻滯不暢,待到梳理妥當已經夜晚。今早為觀昨日治功而未敢輕離,待見諸事漸有秩序,這才敢入主上席前言表自夸。”
宇文泰眼下最關心還是搞錢問題,對李泰所言營事阻滯便忽略不問,當下便示意李泰且先入席坐下,然后才又開口說道:“你還未入時,我共于大將軍已經就你昨日留堂計策商討一番,倒是覺得法似可行。但是對于具體如何實施,卻還想聽一聽你的意見。”
李泰聞言后便端正了坐姿認真作答道:“臣自知府中積儲物料欠豐有貴,常年以來已成積弊。但此弊病絕非政治有虧,只在于地表風物人情未足融洽……”
西魏的人才儲備雖然不及東魏那么豐富,但是對地方上的行政管理效率卻比東魏更高,也并不像東魏那樣貪腐橫行、越反越貪。但也未見得西魏百姓的負擔較之東魏更輕,甚至由于更高的行政效率使得小民所負擔的壓力更加沉重。
一個好的財賦制度未必需要具有多么高的前瞻性,核心要點還是要在有限的行政成本之內創造出更大的財賦收入,確保這一點的同時如果還能兼顧到社會資源的上下流動與分配,那就可以稱得上是德政了。
無論任何時代,油水最多的無疑都是富人,所以一個政權或者說一個組織,究竟有沒有活力、有沒有前途,就是要看其在富人身上榨取利益的能力是高還是低。如果一個組織連高效獲取維系自身存在的資源的能力都不具備,那還混個屁!
當然有鑒于如今的西魏政權仍然未足強大,所以李泰的計策核心也不是榨取、而是分享,一系列的步驟當然也要圍繞這一核心而進行。
霸府如果公開售賣山澤土地與資源,不只是面子上不好看,也會進一步加劇土豪們封錮山澤、圈占土地的風氣,畢竟很多事情上行下效、易縱難收。
所以即便要賣地,也需要一個體面且有利于集中進行管理的包裝。
首先是以設立山澤長官為名,向民間招募有開發山澤才能與經驗的人才,將目標客戶圈定出來,再將有能力提前預支部分預期收益的鄉士任命為山澤長。
雖然本質上也是出錢承包,但是霸府也可通過考課來進行甄別任免,承包戶擁有一個三到四年的任期來作為回本周期,而霸府也不至于徹底喪失對這一部分山澤的擁有權和處置權。
宇文泰和于謹對李泰的描述也都聽得很認真,并且各自內心也在暗暗評判這方法是否可行。
他們久為上位者,最為看重的自然還是事情的主導權,比較擔心和忌諱的就是事情發展下去可能會讓霸府失去對此的監管與掌控,所以當聽到李泰所講的這個形式之后,各自眉頭也都舒展開來,只要事情最終還是歸總于人事和行政,那就不必擔心失控。
至于作為計劃另一端的土豪民戶,李泰也為他們設想到了。
這一時期的政權公信力普遍不高,朝令夕改也都是常有的事情,尤其西魏霸府還向來都是一個窮橫面目。
如果只是一個單純的經濟約定,真的說不準哪天就會毀約。可如果轉變成一個吏治問題,那可就不好朝令夕改了。
哪怕這些山澤長官僅僅只是流外下吏,但也已經成為統治階級的一環,若是任性處置,分分鐘會造成連鎖性的大問題。
當然李泰也是希望自己的投資能夠獲得一個穩健可期的回報,今年注定是大動干戈的一年,他手中所掌握的大量糧食用好了是一大利器,用不好就是一個禍根。
隨著后續變故一個一個發生,被各種大事刺激的宇文泰必定會滋生出各種狂野想法、欲壑難填,也很難再想眼下這樣保持足夠的理智與冷靜,為了給軍隊籌措足夠的給養,勢必會沿著李泰開出的這個口子越撕越大,自然也就給了李泰更大的操作空間。
“伯山果然多謀善斷,經你一番說講,使人茅塞頓開。府中諸多在事者憂困多日之事,竟然如此輕松化解,著實令人心懷暢快!”
宇文泰又哈哈大笑起來,不再計較這小子架子大的讓自己都等了好一會兒的事情,當知李泰因為急于歸府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吃早餐的時候,忙不迭喝令仆員奉送餐食入堂,自己更親自手持小刀分割烤肉來供李泰進食。
李泰便也老實不客氣的于堂中大塊朵頤起來,他今官爵都暫時達到一個頂峰,當下在西魏也沒有直系的親屬可以因功轉授,給臺府解決了這么一樁困難,當然也得給老大一個機會來向自己表達一下殷勤。若真讓宇文泰覺得無可封授獎酬,也是會出大問題的。
等到吃了一個半飽,他便停下來,而宇文泰見狀便也放下了割肉的刀子,轉又對李泰笑道:“伯山為我疏解憂困,我當然也要幫你一番。前言營事阻滯,便且于此直言,若有人滋擾使你不安于事,我決不輕饒!”
李泰聽到這話頓時一樂,直嘆能跟老大達成心靈上的同步和默契果然是太爽了,不用自己爭取這機會就來了。
于是他便將揣在腰間皮兜里的兵符統統倒在了桉上,旋即便說道:“臣昨日往后軍大都督府去,本待同眾將共巡營壘,卻不料留堂在直者竟寥寥無幾。主上出于信重,才托臣等以肱骨之任,臣戰戰兢兢、唯恐有失,實在難忍此諸類玩忽職守……”
他先將眾人缺席直堂一事痛斥一番,宇文泰在聽完后頓時也是眉頭緊鎖,旋即便沉聲道:“薩保今日應該共你一同赴任,他難道沒有……”
也算宇文泰腦筋轉得快,自知事情若只簡單的眾將不服管束、也不至于讓李泰返回臺府自曝無能御眾,這當中必然是有著其他隱情,而最有嫌疑的也必然得是宇文護,故而話還沒有說完便停頓下來。
李泰見宇文泰話語戛然而止,不再像之前那般拍著胸脯要給自己主持公道,自知這老大終究還是偏心自家人,于是便又說道:“此事應與中山公無涉,雖然缺席諸將游其門下作何。
但臣與中山公交情友善,群眾皆知,恐此驕悍之眾正是趁此撩事兩人之間,致使上位督將失和、從而無心監察營事。臣恐營中或有事隱,故而無暇他顧,匹馬入營,統查群情無見異態,在營士卒皆謹奉軍令、無敢有悖……”
宇文泰聽到這話后,神情卻仍無見好轉,雖然李泰這話似乎是在為宇文護開解,但其實真正要表達的卻是,哪怕這些家伙都加在一起也不是我對手,不妨礙我接掌營伍軍事!
“伯山所言,我已知曉。此事雖然被你禍掩于未生,但也絕對不可輕視。究竟是否真有你所猜測控訴的妖情存在,一定徹查到底!如果沒有,你自可安心掌軍,若真有此妖氛,我一定為你肅清隱惡!”
沉吟一番后,宇文泰才又望著李泰正色說道。
李泰聽完這一通屁話,心緒卻是一沉,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宇文泰在霸府中軍扶植任用自家子侄的決心,這是鐵了心的要大事化小,不希望他再繼續糾纏下去。
他這里尚未想要該要作何回應,旁席于謹突然笑語道:“此間豪莽武夫不乏,但如伯山這般舉重若輕、建事從容者卻實在稀缺。尤其在聽你方才巧建計策,我心更加的見才歡喜。如果營中軍事不夠順暢,何必勉強委屈自己求同小人,不如入我華州州府擔任長史、宣政牧民!”
宇文導將要西去接替獨孤信擔任秦州刺史,而于謹則接替宇文導留下的空缺出任華州刺史,故而聽到李泰新領職事與同事不夠愉快后,便熱情的拋出了橄欖枝。
李泰聽到這話后卻又是一愣,沒想到于謹在這里給他來一記,麻痹的老子都還沒做表態,你先給我把退路想好了,這宇文護難道是你親兒子,生怕我把他給磕碰著?這仇老子記下了,你就瞅我逮到機會弄不弄你吧!
他這里仍自腹誹著,并盤算得來把狠的,要不你們真得以為我跟我老丈人那么好欺負!
但他還未及發聲,堂外在直別堂的長孫儉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入堂中來,來不及跟于謹和李泰打招呼,直將一份火漆密函呈交到宇文泰手中并疾聲道:“陽平公李萬歲業已歸府,正在堂外待召。”
聽到這話后,于謹和李泰頓時都驚立起身。李遠作為大行臺心腹,邙山之戰結束后便一直坐鎮豫西,數年間回朝不過寥寥數次,今卻突然返回,必然意味著有大事發生。
李泰踮起腳尖向堂上一瞧,發現宇文泰持刀刮開火漆的手都隱隱有些顫抖,待將信中內容粗略瀏覽一番后,他嘴角頓時顫了幾顫,給人一種想笑卻又強自按捺的感覺。
“速著李萬歲入見,閑雜人等出堂!”
看完這封密信后,宇文泰便連忙吩咐道,直將堂內大半人員都屏退下去,及見李泰正彎腰收拾散落桉上的兵符,便又說道:“伯山留下來,羨慕少進啊,即將又有名揚天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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