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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琦趙老相公很快就親自迎了出來,看清眼前人模樣,不由就大吃一驚,“竟真的是您?您這是……怎么竟下了山?”
那名叫吳仿的中年文士拱手一禮,“該下山時,自要下山。”
在幾個仆人并管家驚訝的注視下,趙琦驚愕許久,這才緩緩斂起驚容,后退半步,畢恭畢敬地施個大禮,然而那人竟坦然受之,且面帶微笑。
“一晃三十余年,我已老了,您竟還是容顏不改呀!”
等讓到書房里坐下,趙老相公不由得有些感慨。
吳仿笑笑,道:“你為宋國出力頗多,現在既已知老,當重回正途!”
趙琦擺了擺手,無奈苦笑,“我不比你,老矣老矣,無能為也矣!”
吳仿聞言只做一笑,不再開口。
片刻后,趙琦又問:“您這一次,竟是為何下了山?”
吳仿淡然道:“如當年五柳先生事。”
趙琦聞言怔了一怔,旋即才回過神來,卻是差一點便要失手打了茶壺,便那熱水澆到手上,亦不覺痛,“世間豈有五柳先生?”
那吳仿此刻面容平靜,說出話來,卻淡然而卻無比的肯定,“已經有了。”
趙琦愣怔片刻,這才放下手中茶壺,扯了腰間汗巾隨手一擦,把茶杯端起來,恭敬地遞過去的時候,眼珠轉了幾轉,片刻后,問:“可知何人?莫非就在鄴城?”
“便在鄴城。”
“這么說,竟有六星之詩出世?”
“正是如此。”
“可是近日來并不曾聽聞……”
話說一半,他忽然停下。
自己不曾聽說過有,不代表就真沒有。
對方的六道神目與諦聽之術的神奇,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見識到,說不得比自己親耳聽到、親眼見到的還要更加準確!
自己親眼見到的,或許有假,但面前之人的判斷,卻幾乎不可能出錯。
心念電轉之間,他不由得想起,倒還是未必沒有可能。
那年輕人前些日子遭了刺殺,幾乎身死,想必如此重大的刺激之下,又有新章?要知道,他最近幾乎不怎么出門的事情,在鄴城文壇這邊,可是傳遍了。
但是,以他的年紀,剛剛十七歲……
“可知是何人了?”他試探性地問。
吳仿笑了笑,飲一口茶,道:“我卻不知,不過,想來稚圭已經有了答案。”
稚圭,乃是趙琦的字。
趙琦苦笑。
又熟思半晌,若說當今的鄴城,乃至魏郡,會有人有可能寫出一首六星之詩的話,那么大約就有且只有一個人了。
少年負銳氣,慷慨做壯歌。
但猶豫了一下,趙琦卻是道:“您此來……”
“來護他周全。”
似乎早已猜到趙琦的意思一般,對方開口便直奔核心。
趙琦松了口氣。
想想也是如此,也只會如此。
文瀾齋主人的名號,在世間知者并不算多,但是在這天下間真正有實力觸摸到一定高度的人那里,卻是如此的響亮。
幾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一時俊彥,曾經拜訪過他。
自己在他那里,甚至連晚輩都算不上。
便是當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幾大宗門,以及那幾位老仙,在他面前,似乎也應該是沒有什么資格拿大。
而他應該是已經有四百年左右,不曾下山了,既然下山,就說明世間是真的又出了五柳先生那般的大才。
只有事涉天下文運,才能讓他放棄山居清修。
上一次讓他放棄清修下山的那個人,叫陶淵明。
而據記載,五百多年前,他曾是著名的“陳思五友”之一,并一直陪伴陳思王曹植,直到他故去,這才翩然離世,回山索居。
期間有嵇康、謝靈運、王羲之、鮑照、庾信之輩,縱名滿天下,卻依然不曾引得他下山。
“您此番來尋我,是要……”
“借錢。”
吳仿的回答干脆利落。
趙琦倒是愣了一愣,旋即失笑,“借錢?”
吳仿道:“我欲在這人間小住一段時日,卻苦于囊中羞澀,便有三二十錢,也都是前朝舊錢,銹蝕不堪用。故而,實在無錢買米做羹,只好尋你借一些。”說話間,他側身,打開竹簍,拿出一個牛皮封覆的包裹,道:“這一份,乃是五柳遺稿,便暫壓在你處,換些錢糧于我,待我尋了生計,賺些錢,再來取回。”
趙琦激動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就要咽唾沫。
那可是五柳先生的遺稿!
對于這遍天下的每一位修行之人來說,都是無價的至寶!
若能日日觀瞧、反復品味,于領會五柳先生的詩文,體察其深旨,乃至領會其詩意本源來說,都是無上之重器!
然而回歸神來之后,趙琦卻是連連擺手苦笑,“不必了,不必了,如此重器,若交到我手上,在我手上一旦遺失,我可賠不起!”
吳仿聞言淡淡道:“我知你是修孔孟屈子的,如今既已離了朝堂,便把經世濟民之心,且放一放吧!修一修五柳的《歸去來兮辭》,或許能助你再進一步!”
趙琦聞言愣住。
片刻后,他說:“您也不必借錢了,我也不必保管如此貴重之物,便請您在我府上住下如何?如此一來……”
他話未說完,吳仿已經搖頭。
“不可。”
“為何?”
“你雖身退,心卻未退。自當年陳思故去,我便立誓,此生只做一件事,便是護侍這天下文運,除此之外,余事皆非我所該問。你心未退,便仍在朝堂,我若住在你處,便不得清凈。”
趙琦無言以對。
他在別人面前,或可撒謊,或可故作從容,但在這樣一位亦師亦友的“古人”面前,卻覺得說不出一句謊話,甚而覺得毫無必要。
于是他嘆了口氣,瞥一眼那依然在竹簍上打瞌睡的鳥,道:“若是如此……我改日設宴,請了他來,與你們雙方做一紹介,如何?”
吳仿聞言淡然道:“不必。只借了錢來即可。我無意驚擾于他。”
片刻之后,趙琦嘆了口氣,道:“也罷!”
卻在這時,那吳仿忽然閉上了眼睛,趙琦正要說話,見狀只好停下。
足足一盞茶功夫,他才重又睜開眼睛,側首向西南方向望了一眼,感慨道:“真奇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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