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再一次降臨廣州城了!驚雷閃電在烏云當中翻滾,傾盆的大雨嘩啦啦的從九天之上倒了下來,頓時就把整個廣州都變成了一座“水城”。
逃命的人們,就在泥濘的道路中翻滾。扶老攜幼,一步一跌,大部分的人跑得匆忙,別說蓑衣了,連雨傘都沒拿一把。冰涼的雨水就這樣“一盆盆”的往他們頭上澆下去......才走出廣州沒多遠,已經有不少平日里面養尊處優的老爺太太扛不住了,開始拋棄他們從廣州城里帶出來的行李和財物了。
道路兩邊,丟棄的全是東西,箱子、包袱、籮筐、刀槍、甲胄、衣袍......還有一些因為年老體弱,實在走不動的老旗人或老旗奴在路邊的泥水當中哭喊,還有些耗盡了氣力或是帶傷生病走不了路的牲口也被拋棄,倒臥在冰冷的泥水當中,發出或長或短的哀鳴。
不過聽著最讓人心碎的,還是人的哭喊。
“報應啊!真的是報應啊!當年入廣州殺人無數,今日輪到自己當刀下鬼了,該啊!”
“誰好心,帶上我的兒,死了也感謝大德!”
“我給尚家賣命二十年啊......怎么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大清要完!大清要完啊!”
薛章、金光,還有幾個朝廷派到廣東來的高級文官這個時候也在冒雨逃亡當中,不過他們狀況比廣州城內逃出來的老弱可強太多了。這伙人就金光一個年紀比較老,其他人都還身強體壯,而且他們人人都有馬可以騎,還有幕僚、親兵,以及老家帶出來的健壯仆役護著。
另外,這幫當官的并沒有帶著許多財物一起逃走......倒不是他們不貪,而是廣東的情況他們早就知道了,自然提前打發家人護著錢財離開了。
他們手頭就是一些平日使用的零碎,沒多少份量,所以他們現在都能做到輕車簡從而逃。不過他們現在也逃不快。因為往北通往流溪河上一座木橋的官道,被這些拖家帶口跑路的平南王府藩下的老弱婦孺堵得死死的,根本走不快啊!而且他們幾個文官的手下也不敢揮鞭趕開那些堵路之人......這些老弱婦孺當中可有不少殺人如麻的老漢奸!
現在他們是漢奸暮年,殺心猶在啊!
殺朱三太子、朱三太孫的天兵他們殺不動,殺幾個狗官可沒什么難的。
“轟隆隆......”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雨勢似乎更大了一些。薛章騎在馬上,身上雖然披了蓑衣,頭上還戴了斗笠,但是他的官服還是有點濕了,粘在身上,非常難受。他現在也不敢拿出提督學政的官架子,只是在人流當中緩緩而行。看著眼前的慘狀,薛章嘆息一聲,就低聲念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他的詞還沒念完,官道兩邊的雨幕當中,突然傳來了廣東話的喊殺聲。
“打廣州,滅尚家,殺光姓尚的......”
“朱三太子來也,尚可喜的人統統要死!”
“丟你母......殺啊!”
聽見這喊殺聲,原本慢吞吞走路的那些老弱,一下子都來了勁頭,咬著牙加快腳步,一路小跑著就往北而去。當然了,也有些人實在跑不動,咬著牙沖出去幾步,就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薛章也慌得不行,回過頭顫著聲問:“怎么,怎么辦?偽朱三太孫追來了......”
金光倒是沉著鎮定,冷笑一聲道:“不是偽朱三太孫,不過是些被驅逐出廣州城的刁民而已!”
“刁民?”薛章愣了愣才想起來日前尚之信為了避免廣州外城的居民造反,下令將城中的普通百姓一律驅離。
不過廣州府城外兵荒馬亂的,這些刁民也沒地方可去,就只好在廣州城南、城北搭了兩片棚戶暫居......這些人本來好好的在廣州城內有家有業有買賣,突然就被人轟出去,而且也不給時間收拾財物。尚之信一聲令下,兵丁就來趕人了。
這些人對尚家,對大清朝仇恨成什么樣,也就可想而知了!
現在尚家人兵敗逃亡,他們還不有仇報仇?
薛章瞇著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果然在視線的盡頭,看見了一片低矮的棚戶......這些棚戶被雨霧籠罩,有些還立在泥水當中,一副馬上就要被淹沒的樣子。
住在里面的人,該有多恨尚家啊!
薛章嘆了口氣:“尚家對朝廷是忠的,只是待廣東的百姓太刻薄了......”
他自己也在廣東為官多年,當然知道尚家對百姓有多兇......殺人屠城什么的不說了,許多人都干過!可尚可喜在沿海遷界的問題上實在太過了!
鰲拜也只說遷二十里啊,下面的地方官良心好的,給打個折,遷個十五里應付一下算了。心狠一點的,加個五里,遷二十五里也就可以了。
可尚可喜加了足足三十里......遷五十里啊!
當時薛章在惠州當縣官,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在尚可喜的令旨下來后,惠州、潮州沿海各縣的知縣都給嚇懵了。都不敢相信這樣的令旨......真不知道這個平南王圖個啥?你遷個十五里,也沒人會說什么呀!
因為尚可喜的遷界令太狠,廣東沿海各地鬧出不少反亂,惠州跳反了大肚蘇,潮州鬧起了大佬輝,廉州出了個陳上川,在廣府、肇慶、雷州、高州沿海,各種字號的反賊也層出不窮。
今日尚家所遭受的禍事,就和這場大海禁存著前因后果,說穿了就是遭了報應
“啊!”
“殺人啦!”
“反賊”
“殺清狗!”
薛章正想到尚可喜干得那的缺德事兒的時候,殺人的聲音又傳來了!
殺人的是那些被逐出廣州城的刁民中的jing壯,被殺的則是尚王藩下走不動路,被擠下官道的老弱。
那些刁民一開始只是在官道周圍咋呼,看見官道上跑路的旗丁旗奴們不敢來驅逐他們,膽子也壯了起來,開始借著雨幕掩護,偷偷摸上來殺人搶劫了。
薛章順著慘叫聲看去,就見幾個打著赤膊的jing壯漢子,正用幾把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腰刀砍一個抱著包袱的,上了年紀的老旗兵......而官道上的其他人對這一幕,卻只當沒有看見!
薛章也只是嘆了口氣,心想:“廣東的刁民沒怎么見過真滿洲,大概也分不清八旗真滿洲和尚家假滿洲的區別......他們只道是手刃了滿洲天兵,從今往后,也就不會再懼怕滿洲人了!
說起來,這也是尚可喜的罪過啊!這老賊的罪還真是大啊!”
廣州城北面的尚家兵丁旗奴們在廣州刁民的追殺下艱難行進的同時,在廣州城南的珠江岸邊,不計其數衣衫襤褸,身材瘦削,面有菜色的百姓,正冒著大雨,在長長的珠江碼頭岸邊跪成了一片。
在他們身后,則一大片看著就讓人心酸的棚戶區,全都是在大風當中搖搖晃晃的低矮棚屋。
而這些百姓跪拜的對象,則是一艘掛著日月旗號和天下為公旗號的大型沙船,這條船在另外兩百余條大船小船的簇擁下,正緩緩的駛向珠江碼頭。
不知道誰帶了個頭,那些跪拜的百姓忽然放聲大呼道:“有請大明三太孫朱圣人入主廣州城......廣州百姓,恭迎朱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