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在察覺徐教授抬頭看樓上的時候就縮回去了,對三百年后的科技很好奇,用一種古代人特有的愚蠢在夏茴房間四處看。
超出了自己時代,是真的很神奇。
不過比實際上的古代人要強那么一點,起碼,他能認得一些東西的大概用途。
比如陽臺上的望遠鏡,這東西jing密度比二十一世紀強不少,造型卻沒什么大改變,也或許是民用望遠鏡沒有用上太高端的科技。陸安隨便研究了一下,俯身湊過去,望遠鏡對準的是地球,從新星朝下看去,地面的高樓大廈和街上行走的各樣交通工具都非常賽博。
記憶里的街道寬了兩倍不止,密集的住宅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美觀漂亮的建筑。
“干嘛呢?”
“看看地面。”
“你是誰?”
陸安心臟驟停,猛地回頭,看見阿夏臉上的笑意才舒了口氣。
“你嚇死我!”他剛剛頭發差點炸起來,這家伙怎么就喜歡自己冒充自己?
“和你爸談好了?”陸安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又看一眼望遠鏡,朝阿夏問。
“和他說了,他可能需要一些時間接受。”
阿夏和徐教授談了很久,陸安還待再問,看見門口站著徐教授的身影,他正望著兩人,見到陸安看過來不由一怔,嘴角微動,像是想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陸安摸了摸羽絨服的兜,從里面摸出來兩張皺皺巴巴的紙交給徐教授。
“這是……”
“您交給我的。”
徐教授愣了愣,手從紙張上撫過。
再抬頭,眼前房間里已經空蕩蕩,沒有絲毫蹤跡。
“你們不多相處一會兒?”陸安問。
“我那時每天都和他們在一起。”阿夏道。
陸安頓時明白,此時夏茴還沒離開,在徐教授那里,時間是實打實的流逝的,不過是在夏茴十七歲這一年,有一個年齡更大的女兒忽然出現,說自己來自未來,明年她再過來。
然后在女兒十八歲這一年,未來的女兒和他說了關于時間這回事,同時告訴他,夏茴將會在某個時間離開。
對于徐教授來說,這件事有點過于離奇,但是卻實實在在發生了。
他在空蕩蕩的房間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下樓,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沒過多久,外面房門響起嘀一聲,然后打開,“爸!我回來了!”
徐教授抬頭看一眼,夏茴有些奇怪:“爸你怎么這么看我?”
徐教授擺了擺手,胳膊撐在膝蓋上,繼續沉思。
夏茴努努嘴,眼睛瞟一眼桌上:“今天來客人了?”
“……嗯。”
“還熱的啊。”桌上擺著兩個茶杯,夏茴又拿了一個干凈的杯子給自己倒滿,端著上樓。
徐教授目光隨著她的背影上樓,關門聲響起,才收回視線,看向墻上的電子鐘表。
現在是下午3點59分,隨著最后面那個數字從59歸0,變成4:00整。
時間可以回溯嗎?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墻上的數字由0走到59,然后再次歸0。
等到妻子回來時,他依然保持著坐在沙發上的姿勢,直到妻子出聲,徐教授才阻斷思緒,抬起頭看向妻子。
“想什么呢?”
“我在想……女兒長大后是什么模樣。”
徐教授摘下眼鏡擦了擦,如果女兒說的是真實的話,那么,她也在歷史上,或者說,早就消逝在歷史里了。
當然,那是客觀來說,在此時此刻,女兒還在樓上聽著音樂看書。
并且在不知道多少年后,他依然有機會能見到年輕的女兒。
最有可能的是,自己瘋了,只是徐教授在這一年里已經鑒定過很多次,他什么問題都沒有。
當再次見到女兒帶的那個男人的時候,已經半年過去了,他們曾經有一個約定,要一起喝酒。
雖然另一個未來已經不存在,但是對于徐教授而言,在末世里時他聽到阿夏說一切都會結束,閉上眼睛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和阿夏與他說的,后來和她在末世里相依為命的另一個男人坐在一起。
那時他頭發斑白,奄奄一息,瘦瘦小小的阿夏支起一口小鍋,熬了一點稀粥之后把他扶起來,努力用小勺把米喂給他,然后自己隨便喝一點湯便擦擦嘴,和他說爸我出去了,便提著柴刀背上布包下樓尋找物資。
幸好,在最后的時光里等待死亡時,徐教授看見了從未來而來的阿夏和陸安。
這是跨越了一段不存在的歷史的約定。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樣的心情下廚炒了幾個菜,把酒擺到茶幾上,然后整了整衣服,等待那兩個客人的到來。
陸安依然是拘謹的,如同上一次見到的時候,穿著深色的羽絨服,和他視線對上的時候,微微點頭打招呼。
“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徐教授感到好笑,這是一次跨時間的相見,雖然兩個人關系看上去是翁婿,但是還遵從那些禮套就沒必要了。
他迎著兩人坐下,順手從陸安手里接過禮物,陸安下意識松手,然后徐教授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是塊……豬肉?
“他從二十一世紀帶過來的。”阿夏看了一眼說道。
“噗……咳咳咳咳咳!”
徐教授頓時被嗆了一下。
“呃……是下班準備買菜回去做晚飯,然后就直接被她帶著跑啊跑。”陸安硬著頭皮解釋道,頓了頓繼續說:“它還去過史前。”
徐教授:?!
陸安撓了撓頭,把劍齒虎的牙也放到一旁,怕老爺子受刺激,沒說這是什么。
那一場末世災難已成過去,他們這些經歷了災難又重新幸存的人,如今又坐到一起。
陸安是被帶過去的,徐教授死在那場災難中,阿夏挽回了一切。兩個杯子都倒滿酒,徐教授看向阿夏,在她目光里,又倒了一杯。
“夏茴在現代……在二十一世紀生活得很好。”陸安說道,他覺得應該和徐教授交代一下。
徐教授愣了一下,默默點頭,陸安才想起來,這個時候的夏茴還沒離開,要再過兩年才會去現代。
徐教授目光放到那邊豬肉上,又看向陸安,道:“看出來了。”
夏茴會做個屁的飯。
“那時候挺好的,人多,熱鬧,就是科技有點落后……”徐教授已經充分了解過那個年代,并且找到了陸安的記載,他拍了拍陸安肩頭,“你很厲害。”
陸安有點莫名,撓了撓頭,和徐教授喝一杯。
期間說起另一個未來的事,徐教授對那些沒發生的事很好奇。
“……那時候空間站掉落下去,見不到太陽,也很冷,我就和她一起帶上物資,一路走啊走,直到太陽出來,然后找了個地方住著生活。”
“就你們兩個?”
“還有別人,算是人吧,像美人魚……就是人身魚尾的那種,很活潑的一個女孩子。”
說起那一段時光,陸安還有些感嘆,只是以他的視角來看,有太多的事被簡略了,很多只有阿夏知道的事他沒有絲毫印象。
陸安看向阿夏,遲疑道:“后來具體發生什么我不清楚。”
徐教授也望向阿夏,她只是笑了一下,挽住陸安的手臂,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見她沒打算細說,徐教授也沒再問,他看一眼時間,朝阿夏道:“我想和陸……陸安單獨說幾句話。”
“我也正這么想。”陸安有這個打算。
阿夏看了他一眼,眉目含笑,“好啊。”
看著阿夏離開,上樓去夏茴房間,陸安和徐教授對視一眼,整整思緒,此刻兩個隔了三百年時空的人坐在一起。
徐教授道:“想問什么?”
“您看出來了?”
“嗯。”
“我是有些問題。”陸安看一眼樓上,思量片刻開口。
徐教授的智慧是他所不能比的,陸安清楚地認識這一點,至少,如果他在徐教授那個位置,很難對一切有靠譜的猜測。
而且,徐教授有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擁有不了的優勢:時間。
相對來說,他的時間幾乎是凝滯的,一分一秒地度過。
徐教授可以思考一個月,半年,甚至一年,然后他只需要一瞬,下次見面可能就是一兩年過去,徐教授已經有了答案——假如還有下次再見的話。
“關于時間,您怎么看?”
“卡洛的時間的秩序你看過沒?”徐教授問。
“沒。”陸安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熟悉的時間是這樣的:它在整個宇宙里均勻流動,所有一切就在流動過程中發生。整個宇宙中存在著一個“當下”,構成了現實。每個人的過去都是固定的,發生過就已經消失。未來是開放的,尚待確定。現實從過去流經現在,流向未來——過去和未來之間萬物的演變在本質上是不對稱的。
但它本身已被證明只是一種近似,近似于一個更為復雜的現實。”
徐教授在阿夏第一次露面之后,就大量翻閱了資料,并且深入研究了許久,直到現在。
“比如,時間的流逝在山上要比在海平面快。它是一個可變的東西。高度,速度的改變都可以影響,并且,時間只在一定認知范圍內存在。”
“等等,時間是基于認知和感知的,這個我知道。我想問的是……”陸安比劃一下,陷入思索。
徐教授明顯還在想時間穿梭這個最基礎的問題,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些事。
“如果一個神,活了上千年,甚至上萬年,那她還會記得曾經當凡人的事情,或者說,還能變回一個正常人?”
陸安把自己的疑惑,以及黑洞的尸體,還有莫比烏斯環,循環,時間,都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