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陽總覺得程思思這話自己在哪兒聽過。
是以前哪個不正經的女朋友和自己說的呢?
許安陽記不太清了,隨著重生歲月在一天天流逝,有些事許安陽也開始想不起來了。
她記得那個女孩和自己說完這句話以后,就找了個老實、普通的男人相親、訂婚了。
最后有沒有結婚,許安陽不知道,反正還沒等她辦婚禮,許安陽就回到過去了。
不過,當時她說是最后一次,好像沒過倆月又來找許安陽了。
說還是在許安陽這里比較輕松刺激,談戀愛、結婚太煩太累了。
許安陽真是為那個老實的男人感到悲哀,你出來玩可以,不要養個備胎在那里給自己保底啊。
許安陽就不同了,他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對哪個都挺好,但又哪個都不結婚。
畢竟20歲,還是個孩子么,還需要一點成長的經歷和歷練才行。
程思思說完這話,許安陽愣了會兒神沒吱聲,程思思以為他默認了,就從沙發上起來,要穿衣服開燈離開。
許安陽突然拽住她的胳膊,道:“你就這么認命了?”
程思思沒太理解許安陽的意思,回道:“我…我不是和他,是…是電視臺認識的一人…”
程思思以為許安陽說的是她的前男友,被拒絕求婚的那個。
的確,程思思后來也有考慮過重新復合,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經不起消耗的。
一旦來來回回反復的拉扯,就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狀態和感覺了。
更何況,前男友的所作所為,讓程思思感覺到兩人終究是漸行漸遠。
晚會上求婚的失敗,則在前任的心頭種下了一根刺。
就算暫時原諒兩人破鏡重圓,這根刺一樣會在某一天冒出來,狠狠扎兩人一下。
因此,程思思希望有新的開始,正好面前有這么一個機會。
許安陽道:“我知道你不是說你前任,在電視臺實習認識,然后是長輩介紹的吧?各方面都很優秀,很符合家長的要求,也與你志同道合,在一起不僅有情感上的收獲,還能獲得事業上的一些幫助。”
程思思聽著許安陽的話,他猜的很準,但也讓她很不舒服,她穿上衣服,道:“這個…和你就沒有關系了,我只是告知你一聲,并沒有要征求你的意見。”
許安陽笑了笑,道:“我對你的選擇沒有任何意見,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也是目前看來最好的選擇。但是…不妨將眼光放的更長遠一些,放到你過去的二十多年,未來的二十多年,想想你到底在追求些什么,想得到什么,然后再做出決定。我不是要挽留你,只是你是我的好朋友,我還是有義務給你一些小小提示,僅此而已。”
程思思沒有說話,她停下穿衣的動作,黑暗又陷于沉默和安靜。
許安陽從兜里掏出一支煙,打火機“啪嗒”一聲,火苗劃破了黑暗。
可以看到程思思的臉上寫滿了凝重,她還是很美,美得妖嬈、艷麗。
但又能看得出,她在竭力的改變自己,想讓自己變得莊重、雅致起來。
許安陽當然清楚程思思心里在想什么,又為什么要說這些話。
她對許安陽顯然是有感情的,但兩人心知肚明不可能發展成男女朋友關系。
剛剛程思思是說,“我要談戀愛了,”而不是“我已經談戀愛了,”說明有了目標對象,還沒有正式確立關系。
問題就在這兒,如果這個對象是程思思非常心儀和喜歡的,那她一句話都不會和許安陽說。
甚至今晚都不會和許安陽約見面,沒有必要,兩人并沒有約束,她遇到喜歡的早就該投懷送抱了。
許安陽如果問起來,她實話實說即可,根本不會有什么問題。
更何況,許安陽自己忙都忙不過來,可能問都不會問。
現在她之所以在開學把許安陽找來,兩人重溫舊夢般來了個“最后一次”,搞得像分手一樣,頗有儀式感。
除了說明她對許安陽有感情之外,還說明那個潛在對象程思思并不是特別喜歡。
很可能是長輩介紹的,接觸過幾次,家庭、工作各方面不錯。
出于理性考慮,覺得可以戀愛甚至結婚,還會做出這個決定。
但因為心里對許安陽還有所牽掛,才會回學校來做個了斷。
說是做個了斷,但許安陽猜程思思內心會不會還掛有一絲希望呢?
以許安陽豐富的經驗判斷,有肯定是有的,但如果許安陽想抓住這一絲希望,讓程思思回心轉意,那是不可能的,也沒有那個必要。
許安陽很喜歡程思思,但她不是郝佳蕓,不是董清禾,也不是關凌。
兩人是能深入接觸的好朋友,有點感情,但更容易相忘于江湖。
可是,就這么讓許安陽說一句“恭喜”,把程思思推入別人的懷抱,這也不是他的風格啊。
畢竟論床上的契合度,兩人真的挺默契的。
剛剛在沉默時,許安陽快速琢磨了一下。
以他對女人的了解,女人是一種被動決策型的動物。
往往她心里已經打定主意了,但她不會直接說出來,而是讓對方去推動這個決策的發生。
比如一個女孩想和男朋友分手,這個念頭她已經出現,并且篤定了,可她很難直接開口說分手。
于是就旁敲側擊,不停的和男朋友談論感情問題。
不管男朋友怎么回答,兩個人的意見就是不合,甚至會爭吵起來。
吵到最后,光明磊落一些的女孩會直接提分手,說既然我們意見不合,就不要在一起了。
心機一點的,會讓男方先說“你覺得我倆不合適就分手吧”,女孩會想,“果然,我的想法是對的,”于是,順水推舟,分手了。
而這時候,大部分男生還只是賭氣呢,沒想到女孩真的就分手了。
后面再糾纏、求和,也只是加速分手的這一過程,并讓女孩覺得“我一開始的決策果然還是對的,但分手不是我提的,我們是真的不合適。”
所謂被動決策,本質上就是先有答案,再去找證據。
看似是對方做了些什么,導致關系破裂,她是被迫接受。
實際上,是在她心中關系已經破裂了,她再去找茬找事,這能好得了嗎?
程思思和許安陽說這話有相似之處,只不過兩人不是戀人,所以她更直接一點。
她心里已經有了答案,所以許安陽說出一些證據來,好讓她徹底走上那條理性的路。
如果許安陽說“我們倆可以在一起”,程思思只會覺得不屑,那你女朋友怎么辦?
如果許安陽說,“好吧,那以后我們就不見了,”程思思更是可以順坡下驢,以后就做普通朋友。
這枚硬幣的兩面都是字,那是一個“分”字,不管許安陽怎么擲,都很難改變這個結果。
但有第三種結果,這種情況就是硬幣立在地上,兩面都不朝上。
至于許安陽要怎么做,硬幣才能立在地上,說實話,程思思自己心里都沒有答案。
或許正是因為不知道答案,程思思才會來找許安陽,說這句話的吧。
如果她知道,她就不會來了。
她抱著的那一絲希望,含混著對許安陽的那一點特殊的情感,告訴她不能就這么隨隨便便的結束。
要和他說點什么,想聽聽她真實的想法。
程思思設想過很多答案,比如許安陽會承諾和她在一起,她或許會開心一下,但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知道許安陽有很多女人,不做她的女朋友,她不介意成為其中之一。
但要做女朋友,她做不到。
而許安陽是不可能為了她離開其他人的。
又或者,許安陽會向她深情的告白,訴說她的心里話。
那樣程思思會很感動,然后繼續走家里人幫她選好的那條路。
和一個合適的人戀愛、結婚,在電視臺站穩腳跟開始優渥的生活。
其實她心里不太喜歡長輩介紹的那個人,不是不好,只是不來電。
但愛情這個東西,經歷過糟糕的一次,就很難再想去追求第二次。
最差的情況,就是許安陽會冷漠地答應,說好,然后消失再也不見。
不過或許這也是最好的情況,程思思覺得斷干凈了,對大家都好。
讓電視臺的這張沙發,成為雙方內心永遠的秘密和回憶。
好像不管哪種回答,程思思都提前將其堵死了,那唯一的出路在什么地方呢?
有出路嗎?
結果,許安陽和她說,“你就這么認命了?”
她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許安陽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果然,自己在他面前還是被徹底看穿了嗎?
長久以來的掙扎、反抗無果,還是被他戳破了嗎?
魯迅先生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這并沒有錯,但人類的悲歡是相似的。
所以,你或許不能感同身受,但你只要自身經歷狗豐富,就能看出來另一個人曾經經歷過什么,正在經歷什么。
許安陽是個豐富的人。
他的煙還在抽,黑暗中的紅點隨著呼吸一閃一滅。
從程思思的沉默許安陽知道,那枚硬幣還是立起來了。
他又怎么能看不出來,程思思的很多行為,某種程度上都是一種反抗。
對施加在自己身上,不要想要的壓力、規劃和命令的反抗。
其實大多數年輕人都有這樣的經歷,父母的安排就像一座圍城。
被安排的想出去,覺得靠自己可以闖出一片天。
沒有能力被安排的想進去,心想外面風大雨大,在城里面舒舒服服呆著多好啊。
程思思無疑是那個城里的人。
許安陽的煙抽到一半,突然想起對他說過類似話的女人是誰了。
是一個空姐,許安陽出差去海南時在飛機上認識的。
空姐的工作看似光鮮,其實很枯燥很寂寞,和銀行頗有相似的地方。
這個空姐也是凡事按照家里的安排來,一步一步走的很規矩,包括空姐這份工作也是家里的意思。
終于有一天她感覺受不了父母的安排了,她想反抗,可是卻發現自己沒有那個能力了。
有些行業,一旦做進去,想轉行那是千難萬難。
她只好通過其他方式發泄出來,比如在某個黃昏時分,和許安陽開著車去了將軍山。
在將軍山的一片樹林草地中,在夕陽下,享受風中草和葉的味道。
又比如在海南三亞的海水浴場中,互相擁抱著相濡以沫……
總之,各種人類能想象的,不是太過于BT的,她都和許安陽嘗試過。
最后,她告訴許安陽,“我要戀愛了,我們以后不要再這樣了。”
許安陽很干脆的說,“好的”,從此再沒有見過她。
“真是奇怪,我剛剛怎么會想不起來她呢?竟然完全忘記了,那些瘋狂的事,真是…原來這些都是不值得記住的東西么。”
許安陽深深地吐了一口煙,他也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中。
那些本以為會永世難忘的深刻記憶,結果時間稍一打磨,就模糊得要忘掉了。
而腦子里時常想起來的,卻是一些微不可聞的細節:小區樓下的垃圾桶,夜晚跟著走的月亮,奶奶的打呼聲,老師的口頭禪,村頭兇惡的大狼狗,上學路上追著咬的大白鵝,夏天的芬達,冬天的冰坨子,好像它們才是生活真正的意義。
許安陽把煙抽完,扔掉煙頭,打開燈穿上衣服,道:“走吧,我們一起去吃宵夜,怎么樣?”
程思思還沒有從情緒中走出來,看到許安陽又說吃宵夜,道:“還吃…”
“哎呀,這回是真的吃,上面的嘴吃!”
程思思臉一紅,不過也開始動手穿起衣服來。
把電視臺的沙發、垃圾袋什么都整理一下,兩人小心翼翼,一前一后從電視臺出來。
確保不會被任何人看到,兩人一個從河邊走,一個走樹林子,然后在一號路上匯合。
一起到一號門外面去吃點東西。
“吃點什么?”
“嗯…麻辣燙吧!”
“好,那就麻辣燙。上海的麻辣燙怎么樣,有南京的好吃嗎?”
“我在上海…不怎么吃麻辣燙,同事什么的,都挺少吃的。”
“啊哈不吃麻辣燙,生活樂趣少很多啊,待會兒多弄點火腿腸吃吃,我覺得你喜歡吃”
“才不要,吃的還不夠多么”
一切好像和之前一樣了,又好像不一樣。
硬幣拋出去是不會立在那里的,除非它一直在那里旋轉,一直一直的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