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中喬釤高主要告訴了大杈子哲高斯兩件事。
其一是哲高斯實在想租房的話,他可以幫忙介紹,校園周圍本來就有很多長租公寓提供給高校學生既伴讀家長,只要肯花錢就沒問題。
但是喬釤高還告訴哲高斯,不要被學校給嚇唬住了,就算取消他的留學生公寓住宿資格,也有辦法先拖到下個學期。
因為這個學期的公寓住宿計劃已定,哲高斯的住宿費都已經交了,雖然是在東國提供的獎學金中扣除的,但按道理也算是哲高斯本人交的。
所以哲高斯可以跟學校交涉,至少住到這個學期結束。至于下個學期,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宿舍問題,因為如今還在疫情期間。
時間已是2023年下半年,當初誰也沒想到,世界性的疫情持續到第四個年頭都沒有徹底平息,導致了國際形勢一系列劇烈的動蕩與意想不到的變化。
東國是疫情防控最好的大國,沒有之一,實行的是動態清零、準確防控政策。平日正常的社會生活不受影響,可是一旦有局部疫情發生,當地各大高校也會暫時封校。
在這種情況下,學校當然不會鼓勵學生到校外租房居住,也會盡量解決留學生的住宿問題。所以哲高斯只要提出這個理由,宿舍問題未嘗無解。
這是喬釤高給他支的招。
哲高斯卻有點猶豫,因為挨了一腳踹又挨了一頓揍,然后還受了批評教育,得了留校察看處分,更重要的是在宿舍樓里失了勢,他有點不敢再住那里了。
至于住在校外上課是否方便倒無所謂,反正他又不喜歡讀書。
喬釤高也看出來了,趁著酒意問了一句:“你這是怕了嗎?”
哲高斯陡然激動起來,臉都漲得冒油光,仿佛是受到了多大侮辱。拍桌子道:“我能怕他!告訴你,回頭我就準備弄死他!”
在哲高斯的認知里,男人最不能承認的有兩件事,一是不行了,二是怕了。他現在確實是不行了,但幸虧沒有人知道,此刻當著喬釤高的面,斷不能承認自己怕了。
喬釤高:“你想弄死誰?”
哲高斯:“當然是雷溫特!”
喬釤高搖頭道:“你搞錯人了,雷溫特幫你做過不少事,只有你欺負他,人家可沒欺負你,動手打你的人也沒有他,你找他的麻煩沒有道理。
依我看,真正搞事的人還是那個華真行。我就是因為姓華的小子才被學校開除的,而你這件事,十有八九也是華真行在背后教唆的!”
這番話,與哲高斯自己的判斷是吻合的。哲高斯自以為想通了很多事,按照他的邏輯,雷溫特等人之所以反水背叛,就是因為自己失去了權威。
失去權威的象征,就是華真行曾經找他的麻煩,他卻沒能懟回去,讓華真行給得逞了。所以讓雷溫特看到了反抗他的希望,主動換了個老大回頭來對付自己。
而那幫雜碎,也跟著雷溫特一起反水了。不得不說,按照哲高斯自幼熟悉的尼朗國社會法則,他這種判斷的邏輯是相當合理的。
哲高斯帶著醉意道:“我要弄死那個姓華的!”
喬釤高卻拆臺道:“殺人犯法,不要忘了這里是東國。你犯不著為了他,把自己也搭進去。”然后舉起酒杯道,“讓我們一起祈禱吧,祈禱他出意外!”
哲高斯并不笨,但他的智商好像都點在了某些奇怪的方面,一聽這話便瞇著眼睛追問道:“喬老師,那個姓華的能出什么意外,你能跟我好好講講嗎?”
這天他們喝到很晚才離開酒吧,然后哲高斯就在校外的酒店開房間睡了。等到一周之后,華真行果然出了意外。
華真行走在校園里,哲高斯騎著自行車飛馳而來,根據監控測算,瞬間時速超過了五十公里,毫不減速地直接撞在華真行的身上。
看樣子華真行是毫無防備,事實上正常人也根本反應不過來,但他只是向前邁了一步便站穩了。
自行車的前輪卻徹底變形了,后輪揚了起來,騎車的哲高斯因為慣性從華真行的頭頂上飛過。他摔得很重,落地之后便不動了。
華真行見狀立刻打電話報警,順便還打了急救電話,但他本人并沒有碰哲高斯。
出了人命可是大事,更何況哲高斯的身份多少有些特殊,驚動了校內外很多單位,春華大學與轄區公安分局還聯合成立了一個事故處理臨時小組。
華真行是意外事故的當事人以及唯一的目擊證人,當然要接受問詢,他被帶到了公安分局。事件的經過其實很簡單,至少有四個攝像頭從遠近不同的角度都拍下來了。
哲高斯的死,不是華真行的責任,這是顯而易見的結論。但警察只要看了一段錄像就能發現不正常,這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事故。
有很多作案者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比如殺人之后謊稱對方失蹤,有的甚至還會主動報警,但其表現在專業刑警眼中是破綻百出。
警察要做的工作,就是尋找出完整的證據鏈去揭穿。
在視野那么好的地方,還是校園內,故意將車騎到那樣的速度,就瞄著華真行的后背直撞過去,要說哲高斯不是故意的,那簡直不可能。
這應該是一起蓄意傷人甚至是謀殺案件,企圖假借意外做掩飾。
可是事件的結果卻很詭異,甚至讓人目瞪口呆。本應成為受害人的華真行毫發無傷,而行兇者哲高斯卻當場身亡!這怎么調查?經驗豐富的東國刑偵們一時也有些發懵。
華真行并非犯罪嫌疑人,照說問訊可以在公安辦公場所外進行,但是警方還是把他帶到了分局。這也不算違反規定,華真行履行的是配合調查義務,遵循自愿原則。
照說這種配合調查性質的問詢,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也不得限制人身自由。
但是這起事件的涉案人身份都很敏感,警察也想盡快形成筆錄,再加上華真行也未必懂這些,所以就多留了他一段時間時間。
華真行在局子里過了兩夜,警察同志還幫他買了盒飯呢。相關調查工作,春華大學保衛處也參與了,并且受到了校領導以及級別更高的部門領導關注。
負責問詢的警察是一男一女,女警官負責問話男警官負責記錄,全程都有錄像與錄音。華真行面對的就是這兩人,至于在外面看監控的就更多了。
在設備缺乏和落后的年代,現場筆錄就是唯一的第一手問詢案卷資料。如今已有錄音錄像了,有時仍然需要有警官當面做筆錄,這有一定的心理暗示作用。
但警官畢竟不都是速記員,難免會有錯漏,而且字跡也不可能都很工整,所以一般都要在問詢之后補充核對整理筆錄,并按規定讓被問詢人簽字確認。
如今先進設備充足了,整理筆錄可以參照現場錄音錄像,又有了電子化的要求,還得輸入電腦形成電子文檔,增添了不少文案工作。
警官開口沒幾句話,就抓住了最核心的問題:“華真行同學,你與死者之前是否有矛盾?”
本以為像華真行這樣的高智商人才,為了避免惹麻煩不會承認這樣的事,不料華真行相當配合,當即就點頭道:“是的,我與他有矛盾。”
華真行幾乎毫無隱瞞,把能說的事情全都說了。首先從入學時公寓樓里的情況開始介紹,總有一些人違反宿舍管理規定,而他經常去勸阻,其中就包括哲高斯。
哲高斯攛掇一幫同學晚上堵他,結果被他一一勸服,他還跟常年受哲高斯欺負的雷溫特之間,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
第二天雷溫特忍無可忍,終于第一次拒絕了哲高斯的無理要求,就是聽了華真行的勸告,或者說就是華真行讓他這么做的。
至于涌進宿舍里的同學,也都是華真行安排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雷溫特。結果哲高斯當場持刀欲行兇,被同學們阻止,足以證明華真行的先見之明。
哲高斯因此受到了學校的處分,這就是兩人之間的矛盾。
華真行可真夠坦誠的,他說的所有事情也都是可以查證的。他毫不隱瞞自己與哲高斯之間發生的沖突,甚至包括勸服那十三名同學的經過。
但有些事情,華真行并沒有說。
比如哲高斯自己犯賤挨了石雙成一腳踹,因為此事他并不在場。又比如他怎么收拾基立昂后來又給基立昂弄了個系統,此事與本案無關也不好采信。
除此之外,華真行能說的都說了,他也知道在另一個房間里有好幾個在看監控的人,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都是與校方有關的領導。
但華真行并沒有替警方下結論,他只是交待了自己與哲高斯之間的矛盾,并沒有判斷哲高斯因此就懷恨在心,故意騎車來撞他。
因為這是哲高斯本人的心理活動,華真行無法證明。
問詢調查可不像平常聊天,過程有些漫長,警官會隨時提問,各種細節都會深摳。假如不是華真行記憶力非常好,換個人很多問題還真答不上來。
比如那天晚上十三位同學的名字、相貌、身份、衣著,甚至包括華真行與他們動手的過程等等……
警官并未要求華真行都能回答,能記得多少就說多少,有時候明明已經問過的問題,回頭還有很多補充提問。
華真行介紹上述各種情況,僅僅接受問詢的時間,累計就超過了六個小時。
等該說全都說了,負責問話的女警官又重復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你說事故的前一天晚上,有十三名同學受死者的挑唆,企圖教訓你,結果都被你一一勸服了?”
華真行:“是的,我剛才已經介紹了。”
女警官:“按你的說法,應該是把他們都給打服了吧?”
華真行搖頭道:“并非是把他們打服的,而是打完了才有機會去勸服。”
女警官:“你一個人,阻止了他們十三個人教訓你的企圖,還讓他們一個人都沒跑掉,都愿意跪在原地聽你的勸說?”
華真行:“是的,您剛才已經問過了,包括動手的全過程。”
負責做筆錄的男警官停下手中的筆,抬頭道:“你是練家子?”
華真行點頭道:“是,我自幼習武。”
男警官:“我可以找人還原一下場景嗎?驗證一下你交待的情況是否屬實。我們局里也有不少人是從部隊退下來的,以前都練過……”
話剛說到這里他就停住了,應該是耳機里收到了領導的聲音。問詢室里的談話,在外面的監控室里既能看見也能聽見,監控人員還能通過麥克隨時與問詢人員聯系。
可是兩位問詢人員耳機里傳來的聲音,華真行同樣能聽得見,微笑道:“好啊,可以的,我都無所謂,可以一招一式還原當時場景。”
女警官好像也來了興致:“你在事故中沒有受傷,也是因為習武的原因嗎?”
華真行:“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也不應該由我來回答。比如‘歹徒明明給了你一槍,你怎么沒被打死?’這不應該是警方問受害人的話。”
女警官的耳機里也傳來了聲音,她也被領導給呵斥了。
華真行又笑了,想了想還是解釋道:“當時的情況,正常人是躲不開的,因為沒法預料也沒法反應,我往前邁了一步,將身子給撐穩了。
在這種情況下,避免受傷或者盡量減少傷害,不僅要緩沖卸力還要盡量繃緊身體,假如被撞飛失控的話,受傷只會更重。”
男警官又忍不住插話道:“我明白你說的意思,我踢過足球,知道發生沖撞的情況。”
華真行:“這就不要做場景還原了,你們應該能看到監控。”
男警官還挺跳脫的,他當然知道華真行是無辜的,剛開始看著華真行還頗有些同情的神色,但問話進行到這里,眼神中甚至帶著崇拜的意思了。
那位女警官的眼神中也隱含著好奇、探究與佩服之色。其實問詢進行到尾聲,氣氛早已放松下來。
女警官:“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都會找當事人核實的。”
華真行:“我介紹的情況,都是可以核實的,你們盡管去調查取證。”
第一天的問詢結束之后,時間已經很晚了,照說可以放華真行回宿舍,但警方考慮到可能還有情況隨時要找他核實,所以就把他留在了分局。
到了第二天也不知是誰私下點頭的,那位男警官真找了好幾位同事來驗華真行的身手,聲稱只是友好切磋,并承諾會保證華真行的安全。
華真行被帶到專門的場地。與他動手的一共是五個人,出手很謹慎,都想用限制技……可眨眼功夫就被華真行都打跪了。
這下不用再十三個人來搞什么場景還原了,一則此事與本案雖有動機邏輯關聯,但并無現場證據關聯,二則華真行也充分證明了自己的身手。
那十三名當事同學,當然也都接受了公安部門的調查問詢,證明了華真行說的情況。華真內搞了一個“學習小組”的事情,也由此被校方得知了。
知道就知道了吧,華真行本來就沒想藏著掖著,此事與警方無關,但學校方面肯定會關注的。
聯合調查小組很忙,華真行交待了情況,他們又找到了雷溫特等當事人進行核實,還調取了學校保衛處上次處理宿舍持刀事件的全部卷宗。
有領導發了話,最好讓華真行再留一留,將他介紹的情況都初步核實了再說,所以華真行一直被留到了第三天上午。
華真行和警方人員相處得很融洽,中間還被送去做了個體檢,以確認他是否受傷需要治療。
王豐收聽說消息,立刻發動自己的渠道去打探情況,緊接著又發現各種傳聞已在社交媒體上發酵了,鬧得沸沸揚揚,他當然很生氣。
等王豐收拿到了事故現場的監控資料,便有了底氣去直接登門交涉。而華真行在公安機關接受問詢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小時,也給了這位大使先生發飚的借口。
華真行不是犯罪嫌疑人,也確實不該限制他的人身自由。順水人情誰不會做,華真行立刻就被接到了幾里國大使館,這便是網上流傳的“春華殺人事件”全部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