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僅僅一天的時間,周曄竟真的給周昂找到了一份挺不錯的工作。
替人抄寫佛經。
本地望族之一的陳氏,家里老夫人眼見最近幾年一連生了四個曾孫女,卻一個曾孫子都沒有,便親自去報國寺燒香,佛前許下諾言,只要給她一個曾孫,她就要為佛祖重塑金身,吃長齋,七十二盞琉璃燈點足一整年。除此之外,還要使人抄寫一萬份《金剛經》散人,以廣布佛法。
說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佛法真的廣大無邊,總之,這邊愿許下,過了沒幾個月,老夫人果然就添了一個曾孫子。
于是,陳家當然要認認真真的還愿。
周曄道:“我已打聽清楚,一份《金剛經》,約莫五千字,陳家供紙供墨供筆,只是要字體方正者方可。允許拿回自己家來抄,時間自己安排。每抄寫一份,可得潤筆五十文錢。這錢雖不多,但也不少了。關鍵這是奉佛的好事,是積攢功德的!你想,就昂弟你的所求來說,這可不正是最合適的?”
這當然是最合適的的好工作!
關鍵是專業很對口,而且還是臨時工,不必去考慮這個年代一旦去誰家打工,就一輩子貼上人家的標簽這種糟心事。
雖然一份經文就多達五千字,抄寫一份實在不易,但五十文的工錢,也的確不低——四月份,正值青黃不接的時候,糧食的價格是最貴的,斗米也不過五十文錢上下而已。雜糧當然更便宜!
換個角度來說,周昂的母親周蔡氏和妹妹周子和忙碌一整日,為人洗衣服晾衣服縫縫補補再送回去,所得也不過十幾文錢上下,還得說是現在的旺季!趕到客商少的時候,固然清閑,一天所入甚至不到十文錢!
而如果認真抄寫心無旁騖的話,周昂覺得一天抄寫一份《金剛經》,得五十文的酬勞,應該是問題不大的。
當然,缺點就是這畢竟是臨時工。
抄寫一萬份《金剛經》堪稱工程浩大,但想掙這份錢的讀書人怕也不少,至少聚個百十人肯定是毫無問題的,多了來說,幾百人也不在話下,每人每天能抄一份,這活兒很可能也就是一兩個月就結束了。
但對周昂來說,也已經足夠。
說起這個不得不提,據腦海中此前留下來的記憶,周昂得知,在這個世界,似乎已經有了成規模成體系的雕版印刷術,主要就是用來印刷各種儒釋道的經典。周昂平常要讀的儒家六經,當然在列,佛家典籍,也盡數在列。
但可笑而又無奈的是,周昂要讀書,最經濟實惠的辦法,還是自己抄書,而有錢人許愿供奉佛祖,要送人的經書,又覺得印刷出來的顯不出奉佛的虔誠。
至于活字印刷,那是想也別想的,完全沒市場。
所以手工抄寫,才是這個時代文化傳播的主流。
這時候,周昂大喜之下,自然是連忙道謝。
周曄哈哈一笑,道:“既然昂弟你也覺得不錯,明日便可去靖安坊陳宅,去二門,只說是翎州縣許典史薦的便是。以你那一筆好字,此事斷斷是錯不了的!”
周昂聞言再次道謝,周曄眼見事情了結,當即便起身要走,周昂倒是也不虛留,一直送到大門外,這才回去。
周蔡氏忙著在外面晾衣服,等周曄一走,她就問:“你大哥過來,這是有事?”
事情沒有穩當之前,周昂并不準備多說什么,就只是回答道:“此前我委托大哥幫我打聽些事情,有了些結果,他過來告訴我一聲。”
周蔡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第二天一早起來吃過飯,周昂就在母親和妹妹之后,再次出了門。
但他卻并沒有直奔靖安坊。
賺錢的事情很重要,尤其是自己當下的這個家境,不怕從小事開始,賺一點錢來改善家里的生活條件,同時尋找新的門路,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情,但這件事情的優先等級,卻肯定要排在狐妖的威脅后面。
所以他今天依舊去了崇光坊和光壽坊。
前后兩世,都不是什么馬虎大意的粗糙人,盡管心里越來越急,但越是著急,他就越是表現得格外鎮定,找起人來,也越發的仔細、耐心。
然而無奈的是,這并不是找到那個中年人的充分條件。
于是,他再一次一無所獲。
等到中午時分,眼看太陽已經開始往西走,他無奈地暫時結束了自己的尋人,轉而去了靖安坊——他必須先把這件事確定下來。
陳家的宅院占地頗廣,且非常好找。
周昂按照大哥周曄的交待,找到二門,向門子說明來意,對方很快就引他進去,三轉兩轉,進了一座花廳。
是一位看起來像是私塾先生一樣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接待了他。
周昂直接報上來意,按照伯兄周曄的指點,說是翎州縣典史許忠推薦來的——這個薦人是很關鍵的,沒有引薦人,人家壓根兒也信不過你,不會跟你打交道。
那人叫陳靖,原來是陳氏家學里的一位塾師,最近陳氏這邊添了新丁,家里家外忙作一團,他就暫時過來負責一點找人抄寫《金剛經》的事情。
問過周昂的姓名、師承、來歷,他有些訝異,問:“靈江書院里的周安周子泰,你可認識?”
周昂當即肅然,認真地道:“那是家伯父!”
陳靖先是哈哈一笑,旋即又有些黯然,道:“這么說,已經故去的周定周子平,是你的父親?”
這回輪到周昂有些訝然了。
他道:“正是。先生認識我父親?”
陳靖嘆了口氣,似乎是想要說什么,但最終,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笑道:“既然是你,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不過按照規矩,我還是要看看你的字的!”
說話間,他已經起身,從旁邊的書案上拿過一張裁好的紙張,又指了指書案上翻開的書,道:“筆硯都在,煩請賢侄抄寫一頁。”
這一聲賢侄喊出來,周昂就知道彼此之間應該真的是有些淵源了。
不過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卻并不多問,過去坐下后調整心境,提起筆來,認真地抄了一頁書,等寫完了,吹一吹,拿起來,認真地交給了那位陳靖陳先生。
雖然他知道,自己寫字中間,那人其實一直都看著呢。
此時陳靖接過這一頁字去,果然也并不看,轉身取過一本印刷本《金剛經》,一小卷上好的紙,三桿新毛筆,以及一方油紙包著的墨錠,道:“這是五份的經文所需,你可以拿回去了!記得認真些,經文不得有錯訛,不得涂抹刪改,這里的紙,是有多余的,你盡可以放心用!”
周昂猶豫了一下,接過東西,深施一禮,道:“謝謝世叔!”
然而那陳靖卻當即道:“要叫世伯!”
周昂愣了一下,笑笑,道:“如此多謝世伯!”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