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去,官行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就是,讓他們賠!”
“讓他們把以前吞沒咱們的血汗錢統統吐出來!”
“必須有人為此負責。官行不理咱們就去找城主,城主那邊不管咱們就去咆哮城請求面見陛下。總之這件事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必須賠償!”
昌亮帶著衛兵沖進來的時候,阿衡已經成功的挑動眾人情緒,憤怒達到了最到點。
“把他抓起來!”昌亮臉色一片鐵青,指著站在柜臺上的阿衡,低吼著下令。
手持武器的衛兵根本擠不進去,多達數百的商人及其隨從形成厚實綿密的人墻,將他們牢牢擋在外面。隨之而來的,是迎面噴來的無數口水星子,以及骯臟透頂的唾罵。
“草擬嘛壁,你們這些吃人飯不拉人屎的狗雜種,把我的錢一分不少還給我。”
“這錢里根本沒有銀子啊!你們的良心讓狗吃了嗎?我辛辛苦苦幫著你們官行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沒想到你們一直以來給我的都是假錢。你們……你們還是人嗎?”
“必須還錢!我這里有兩百個銀幣,都是你們官行給的。我不要你們的錢,我要銀子!”
“不光是銀幣,還有金幣。我敢用腦袋保證,以前給我們的金幣里面同樣沒有金子。”
“當官的都是些騙子!你們這些從小被娼婦養大的雜種滿嘴假牙,根本沒有一句真話。”
整個官行都亂了。之前昌亮跑出去找衛兵,才發現他們和另外幾名百人首聚在一輛裝滿山梨的車前,品嘗著滋味兒甜美的水果。那是一名商人運來的貨物,因為平時與其中一些人關系較好,就送了一些給他們嘗嘗。本著有便宜就得占的原則,這幫家伙呼朋喚友,三十多名衛兵全部聚在這里。因為距離官行大廳很遠,加上墻壁與中間圍欄的隔音效果,沒人察覺到官行里的異常。
“別管其他人。沖進去,抓住他!”昌亮指著站在遠處的阿衡,怒聲喝道。
他看見阿衡臉上飛掠過的鄙夷和冷笑。
昌亮發誓,之前與阿衡接觸過很多次,對方從未有過類似的舉動。
商人們擋住衛兵,仿佛阿衡是他們的領袖,必須以鮮血和生命加以捍衛。
人類的心理就是這樣,當某人站出來替一個群體說公道話,并且站在眾人仰望道德高度的時候,很容易就能得到擁護。因為共同的利益,擁護者群體需要這樣一個標桿,絕不容許他被外界力量攻擊,更不容許他倒下。
“你們想干什么?”
“不準你們動阿衡,他是我們的人。”
“你們這些該死的狗東西,還錢!”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極點。
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誰先動的手,總之站在前排的一個商人慘叫著倒下。他雙手捂著肚子,透過正在流血的指縫,可以看到那里插著一把匕首。
風向頓時劇變。
“當官的殺人啦!”
“你們這些該死的騙子……老子跟你們拼了!”
“你們騙人還要殺人……不,他們這是想要殺人滅口,他們想殺光我們就沒人知道今天這件事。”
“沖出去,大伙一定要沖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官行的真面目!”
北方蠻族歷來有著隨身攜帶武器的習慣。尤其是走南闖北的商人,為了自身安全,短劍和匕首更成為居家旅行的必備品。
所有衛兵的服裝均為制實,商人與官員的區別從外表上一眼就能判斷出來。看著自己人倒在血泊里掙扎,商人們內心充滿了惶恐。慘叫聲不斷,仿佛警鐘讓他們瞬間明白了身處的環境。
我們辛辛苦苦努力工作,換來的只是一堆假錢。
我們連爭辯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是同伴慘死,接下來可能就是我自己面對迎面砍過來的鎮壓屠刀。
“碼的,老子跟你們拼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身材胖大的商人紅著眼睛,怒吼著拔出短刀,朝著對面的衛兵撲上去,兩個人扭做一團。
有了帶頭人,就不會缺乏后繼者。
大廳里頓時響起震天的喊殺聲,其間夾雜著金屬“叮叮當當”的撞擊。北方蠻族以悍勇聞名,拋開軍紀不談,平民與士兵的區別其實不大。商人屬于平民中的富裕階層,他們有充足的食物,營養攝入量豐富,體力身高與衛兵們勢均力敵甚至有所超出……數十名衛兵就這樣反糟圍攻,殺紅了眼的商人們腦子里已經沒有多余的想法,出于憤怒,出于對自身利益的維護,只有鮮血才能平息他們心中的怒火。
有幾個衛兵反應敏銳,他們見勢不妙,連忙轉身從大廳里退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逃往官行大門方向,尋找救兵。
昌亮持刀的右手從肘部被齊齊斬斷,他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就感覺側腹被匕首之類的武器捅進來。那種冰冷堅硬的金屬感非常可怕,攪動著內臟在體內翻滾,渾身上下所有神經都集中于一點。那一刻,昌亮感覺自己失去了所有生理功能,似乎有些小便失禁,舌頭順著喉嚨死沉沉的向下拉伸,雙腿中間的雄性象征物也被某種力量拖拽著拉回體內。雙眼有種被撕扯的僵直,本能的想哭,卻無法流出淚水。
朝著致命方向轉過頭,停留在眼睛里最后的影像,是憨厚老實的阿衡。
“……是你?”昌亮在痛苦和絕望中發出沙啞的聲音,大腦在困惑不解中迅速找到了被掩蓋的真相“……是……是你……”
前后兩句話內容相同,意思卻截然相反。
昌亮看到阿衡眼睛里閃過一絲冷笑。他得意又傲慢,有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更有陰謀得逞后的強烈熾熱。
拔出匕首,阿衡抬腳踩著昌亮的胸膛,帶著群情激奮的商人們沖出官行,走上大街。
外面的人比想象中更多,絕大部分是被鼓動的平民。他們不明白為什么平時當做寶貝一樣珍藏的貨幣竟然是假的。但他們都知道金子和銀子的貴重,也只有這兩樣東西能從商人那里換取各種生活必需品。
連商人都不要的東西,還有屁用!
還錢!
還我血汗錢!
口號很簡單,通俗易懂。
經濟學非常復雜。當然在接受過系統訓練和教育的人看來,這套理論其實并不深奧,原理也很簡單。可是絕大多數平民不識字,他們不明白什么叫做“金融杠桿原理”,也不想知道銀幣為什么不是百分百的純銀鑄造,金幣為什么不含金的真正原因。他們知道手里這些錢花不出去,商人們根本不愿意接受。
必須有人為此負責。
官行大廳里變得安靜下來,只剩下遍地污血和尸體。
一具躺在爭斗現場邊緣的“尸體”忽然動了一下。他很快站起來,三下兩下脫掉身上染血的衣服,急匆匆走了出去。
是那個腹部中刀,最先倒下的商人。
插進他肚皮的匕首是特制的,刀刃很短,只有十厘米。
他貼身穿著一件軟甲,與衣服之間的隔層夾著一個獠齒豬尿泡,里面灌滿了血。
用特制的礦物顏料與新鮮豬血混合,摻入一定比例的水,就能保持豬血長時間液態化不至于凝固。匕首捅破衣服的時候非常小心,只要控制好力度,就能達到戳破尿泡鮮血四濺的完美效果。
情報部的人可不是吃干飯的廢物。
天浩每年下撥大量資源,并對精心挑選的情報人員進行訓練,使得龍族在這方面擁有超越其它族群的強大優勢。
幾年前,在磐石城當著眾多商人演示的“水檢測法”只是拋磚。
現在,已經到了全面“引玉”的時候。
獅族是一個強大的族群。無論軍事能力還是其它方面的綜合實力,都在北方大陸上數一數二。
天浩最擔心的就是獅族與虎族聯合,共同對付龍族。
必須讓獅族陷入內亂,而且是持續時間很長、很難從源頭得到解決、各方面難以協調甚至無法協調的混亂。
獅王的確是一個高瞻遠矚的人。
可是他對經濟學的理解過于片面,從未重視過“國家信用”這幾個字。
無論不含金銀的金屬貨幣還是紙鈔,本質上都屬于代幣。發行代幣的好處顯而易見,也能給族群帶來巨大的好處。然而獅王走得太快,步子邁得太大,如果代幣得不到民眾認可,就不會產生任何效果,相當于一堆廢鐵,一張廢紙。
龍族邊境東南方向,與鷹族接壤地區,黑羽關。
與鎖龍關和紅月城一樣,這里是一道依托山勢構建而成的險峻關隘。
對面,是鷹族。
這邊,是龍族。
往南,是獅族。
兇齒披著一套制式鎧甲站在陣地后排,手中舉著一具單筒望遠鏡,默默注視著遠處在炮火硝煙中若隱若現的黑羽關。
秋收季節已經結束,寒冷的冬天即將來臨。
北方蠻族都喜歡在冬季出兵,征討敵對部族。之所以選擇這個時節,是為了通過戰爭得到更多的糧食。夏天和初秋不適合開戰,就算打贏了也不會獲利太多。人口雖然重要,可沒有足夠的糧食養活他們,再多的俘虜也只會成為累贅。
在北方蠻族漫長的歷史上,“我們愉快地吃著他們”是一句諺語。其中包括的含義很多,進而延伸出更多的分支。有實際意義,更有象征意義。
一抹微笑在兇齒臉上浮現。
他很滿意目前的位置,還有生活。
第八軍團是新近組建的部隊。按照攝政王殿下今年二月份頒布的命令,龍族軍隊的最新基礎編制為戰團、師團、軍團三個級別。正常情況下,師團下轄一萬人,往下細分為大型戰團(一千人)和小型戰團(一百人)。
軍團屬于最大規模的軍事力量。通常五個師團編為一個軍團,實際兵力在五至六萬人之間。
第一至第四軍團于上個月完成改編,總兵力高達二十二萬。他們屬于龍族的一線作戰部隊,全部劃歸陸軍。
海軍方面的編制有些雜,除了正常的海上作戰部隊,目前只有一個混編的陸戰軍團。該軍團由正江負責,人員編制龐大,多達七萬余人。
禁軍單獨編成一個軍團,由攝政王殿下親自統轄。想要進入該軍團的難度極大,必須是經驗豐富,有戰功的老兵才有資格入選。雖然禁衛軍團人數不多,戰斗力卻極為強悍。
兇齒不明白為什么攝政王殿下要跳過中間的數字,直接編組第八軍團。這個軍團的核心力量是三個正規步兵師團,其余的部分,是從狂牛部合并過來的六萬名新軍。
從磐石城出發前,兇齒收到攝政王從黑角城發來的密信————兩個月后,兇牛部的兩萬名新軍也將加入第八軍團。
上百門大口徑火炮沿著陣地一線擺開,朝著堅固的關隘依次轟擊。
這里位于龍族邊境,道路暢通,補給方便,兇齒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用人命去填。他很清楚,殿下之所以把兇牛、狂牛兩部新軍交給自己,是為了讓他們通過戰爭的方式與主族相互融合,進一步削弱兇牛部和狂牛部的實力。
元猛站在兇齒身后三米多遠的位置,同樣拿著一具望遠鏡,觀察著遠處戰場。
宗域叛亂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龍族。
元猛很清楚自己的老友為什么會落得這般下場。
身為族長,無論是誰都不會心甘情愿拱手讓出已有的權力。
可是不讓出來又能怎么樣?
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年輕的攝政王已經擺明態度必須索取。你可以不給,我就自己來拿。
元猛不怕死,但他必須為自己的家人考慮。
更重要的原因,是牛凌嘯的變化讓他感到震驚。要知道那家伙是個傲慢的人,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壓倒天浩甚至取而代之。他很瘋狂,也很聰明,有干勁有沖勁,敢殺敢拼,為達目的甚至連最心愛的女人也是一刀子捅進去,說殺就殺。
這樣的一個狠人都屈服于天浩的威嚴之下。
我還有什么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