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二百七一節 戰地實驗室

原來我們有著共同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誤會,如果早知道你也會鑄造金屬貨幣,全面認同獅王陛下的貨幣改良制度,我根本不會成為你的敵人。

現在,讓我看看我們之間到底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銼刀在金屬貨幣表面來回銼著,發出有規律的摩擦聲。

巫源是如此執著,他在所有銀幣上留下了清晰的三角形銼口,從側面望去,就像被大號三角釘打穿,把這些錢硬生生變成無法使用的廢幣。

“哐啷!”

他手一松,銼刀滑落,掉在地上。

“……我是對的……”巫源喃喃自語,古怪的表情浮現在臉上,苦笑中夾雜著失望,卻看不到憤怒。

人生是一種磨練,他覺得自己已經過了憤怒的年齡。不是按照年歲計算,而是以“天”和“小時”為單位。

這是真正的銀幣,用銼刀矬開的部分銀光閃閃,這種銀幣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的銀子制成,含銀量也高得可怕。

這不是無緣想要的貨幣,至少不是他認為正確的那種錢。

“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合作,我們不是一路人。”他慢慢抹掉手上的金屬屑,恢復了正常坐姿。

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思考,巫源終于下定了決心。

事情到了現在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只能拼死向前。

他用力拍了拍手掌。

房門從外面被推開,一個高大魁梧的壯漢走了進來。

如果牛凌嘯在場,一定會認出這是自己身邊的一個親衛隊副隊長,屬于那種實力強悍,戰技嫻熟,經驗豐富的精銳戰士。

他面朝巫源單膝跪下,皮膚粗糙的臉上充滿了虔誠:“大巫師,您有什么吩咐?”

“人都到了嗎?”巫源從椅子上站起,恢復了冷傲自若的形象。

“都到齊了。”副隊長補充了一句:“我們在等候您的命令。”

“那就走吧!”巫源認真地說:“按照計劃,我們去赤蹄城。”

有很多種方法讓一個人服從自己的命令。

金錢、女人、權力……

巫源是神靈代言人,他的巫師身份在牛凌嘯看來一錢不值,因為兇牛之王本身地位極高,早已看透了權力與神靈之間的某種關聯。這并不意味著牛凌嘯不相信神靈,但他知道神靈其實沒有傳說中那么玄妙,可能存在,可能還比不上一坨臭狗屎,但無論如何,后面那句話只能自己關起門來悄悄地說。如果換在外面,當著成千上萬的普通民眾,就算給牛凌嘯一百個膽子,他根本不敢吐露半個字。

蠻族與神靈之間的聯系是如此密切,兇牛之王可以藐視神靈,他下面的人卻沒這個膽量。親衛隊副隊長就是最好的例子,雖然忠于自己的王,但他覺得不應該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對待巫源。行巫者地位很高,必須得到尊敬。

巫源敏銳地抓住機會,對包括這位副隊長在內的一些人進行籠絡,向他們宣揚關于神靈的一切。行巫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醫生,巫源在醫術方面頗有研究,他用草藥治好了副隊長的母親,收獲了這個性情直爽漢子的友誼,更逐漸轉化為對自己的各種崇拜。

一切都在牛凌嘯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悄悄進行。他認為兇角城絕對安全,下面的人不會對自己陽奉陰違,卻做夢也沒有想到,巫源已經成功拉起了一個六十多人的小集團,所有人以他為首,死心塌地將靈魂賣給了神靈。

我效忠神靈,堅決服從代言人的命令,只有這樣做,才能從靈魂層面上得到救贖。

赤蹄城,是巫源的最后一步棋。

他不確定是否可以成功,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成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

這是真正的背水一戰。

贏了,光輝萬丈。

輸了,就真是什么也沒有了,必死無疑。

鎖龍關,王國聯軍后勤基地。

佩里亞斯神父站在一口巨大的鐵鍋側面,雙手握著長柄鍋鏟,用力攪動著鍋里已經煮沸的黑色液體。

這是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的原液,也就是直接以原料制成的濃縮體。這玩意兒毒性猛烈,必須摻入大量的水,對藥性加以中和,再放入一定數量的烈酒,才能以十毫升的劑量裝瓶,發放到士兵手上。

卡利斯公爵帶著兩名副官從遠處走來,他對這個設置在軍營內部的后勤基地很滿意,除了正常的糧食供給,這里專門劃出一塊地方給佩里亞斯用于調配藥劑,避免了長途運輸帶來的麻煩。

數百名身穿黑袍的低階教士都在干著與佩里亞斯同樣的活兒。基地最初設置的時候,很多貴族感到好奇,紛紛過來一探究竟,他們很快被濃烈刺鼻的制藥臭味逼走,其實沒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群教士在這里揮灑汗水,做著單調重復的工作。教廷對五大王國公開了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的配方,任何人感興趣都能通過正規途徑購買。何況卡利斯公爵野心勃勃,他想借助這種藥劑一戰奪取鎖龍關,打開通往大陸北方的門,藥劑使用量如此龐大,早就毫無秘密可言。

“你好,我的朋友。”公爵走到佩里亞斯面前,友好地打著招呼:“你的努力讓我感到欽佩,打完這一仗,我會在教皇陛下那里為你請功,我們不會忘記你所做的一切。”

“謝謝!”升騰的蒸汽讓佩里亞斯覺得很熱,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雙手杵著斜插在鍋里的鏟子,透過升騰的熱氣,遠遠望著營地背面模糊的山脈輪廓,喘息著問:“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多久?”

他已經通過藥劑證明了自己的價值,現在佩里亞斯不希望戰爭很快結束,他需要時間和更多的試驗品對藥劑進行改良。尤其是那些身材高大的野蠻巨人,從前線送來一些俘虜,佩里亞斯認為這是公爵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應該快了,我們有世界上最強大的炮兵,還有最偉大的藥劑研究人員。”卡利斯能當上公爵并非僅靠實力,一張能說會道,讓聽者感到安慰的嘴同樣重要。他露出溫和關切的笑容:“強化版藥劑研究得怎么樣了?”

佩里亞斯收起放開的思緒,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緩緩搖頭:“不是很順利。”

卡利斯公爵對此并不意外:“都遇到了什么困難,要我幫忙嗎?”

神父放下手里的長柄鍋鏟:“您最好跟著我過去親自看看。”

實驗室是一個臨時性帳篷。外面有衛兵把守,沒有得到允許誰也進不來。

佩里亞斯帶著公爵走進帳內。

這里的空氣充滿了血腥,夾雜著藥物特有的氣味,混合起來令人很不舒服,就像文明時代堆積了太多醫用廢棄物的垃圾房。

這里擺著十幾個鐵籠,所有籠子里都關著一個野蠻人。

他們的手腳被砍斷,用特殊手法止血,傷口表面撒了用于愈合的藥粉。長方形的鐵籠寬窄與他們強壯的身軀剛好吻合,豎放的籠子底部裝有金屬卡扣,總共十一組,就像首飾盒里常見的軟墊,恰到好處將這些失去收繳的野蠻人卡在其中,保持頭部向上的姿勢。

他們都活著,一雙雙眼睛怒視著掀開帳篷圍幔走進來的神父和公爵。盡管失去了手腳,他們卻有著頑強的活動力,拼命扭動身子掙扎,卻被金屬卡扣和皮帶束縛著,無法松緩。

“我不喜歡這些家伙,他們的手腳太多余了。”佩里亞斯邊走邊摘下手套,順便向公爵介紹這里的情況:“我只需要試驗品,知道他們對藥劑本身的反應就足夠了。他們和其它動物最大的區別在于腦子,有思考能力的物種就是這么麻煩,但只要砍掉他們的手腳就能避免各種麻煩,讓復雜的事情變得簡單化。”

“他們聽不懂我說的話,這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我們的語言多么優雅,而他們呢……哼!骯臟的單音節生物,說起話來就像發情的雄性野獸在嚎叫,天知道他們想表達什么意思。”

“還有這個,這家伙給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神父走到擺在帳篷右側的鐵籠前,指著籠子里奄奄一息被“制造”成殘廢的蠻族男子:“他好像是一個軍官,要不就是野蠻人當中的頭領之類的大人物。砍斷他手腳的那天,他竟然依靠背部和腰部的肌肉力量從地上彈起來,用腦袋把我的一個侍從撞進火堆里燒死了。”

公爵頓時來了興趣,他走過來,聚精會神盯著籠子里虛弱到極點,呼吸節奏緩慢,渾身上下到處都是血痂的蠻族男子,對神父剛才的話表示懷疑:“真的嗎?”

“千真萬確。”佩里亞斯嘆了口氣,抬手指著深深釘入蠻族男子兩邊肩膀的鋼鉗:“皮帶栓不住他,只有釘子才管用。他有著令人驚嘆的生命力,是一個很好的試驗品……圣主在上,其實我不想這樣做,只要他稍微配合那么一點點,我就不會對他施以如此殘酷的刑罰。他應該擺正,并理解自己的位置和處境。他是我們的俘虜,必須服從我們的命令。”

帳篷內部不通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心的臭味。卡利斯公爵抬手掩住鼻孔,沿著氣味來源的方向,他看到一具鐵籠下方敞開,地面擺著一個便盆,里面裝滿了骯臟的糞便。

“請理解,這里是實驗室,而且最近太忙了,仆人們要熬制藥劑,只能定時過來打掃。”佩里亞斯從衣袋里拿出兩個棉布口罩,遞了一個給公爵,自己戴上另一個。他抬手指了一下固定在鐵籠里的野蠻人:“我割掉了他們的舌頭,包括這家伙在內,所有人現在只能以這種方式排泄。當然進食方面沒有問題,每天都有人用勺子喂他們,只是這些家伙脾氣不好,能活到現在還不知足,總想著在吃飯的時候用牙齒咬人。”

卡利斯公爵被逗笑了:“這是他們最后的反抗能力,不奇怪,很正常。”

“我的仆人為此付出了代價。”佩里亞斯聳了聳肩膀:“有兩個人被咬斷了手指,他們從此有了合理偷懶的借口。”

公爵笑了笑:“說說你正在試驗的新藥劑吧!”

“進展緩慢。”佩里亞斯嘆了口氣,隨手從桌上拿起一瓶米伽爾第四十四號藥劑:“這東西對他們不起作用,沒有任何效果。”

“會不會是劑量不夠?”公爵一向喜歡從專業角度看待問題。

“不是。”神父搖搖頭:“我嘗試過加大劑量,這些巨人對藥劑的感覺就像我們平時喝啤酒,有短暫的麻木感,偶爾還會胡言亂語,總之這種藥對他們來說就像酒精飲料……圣主在上,真是可怕的物種。”

“沒有效果?”卡利斯公爵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除了身材方面的差異,野蠻人與我們之間可以說是毫無區別。藥劑竟然對他們不起作用?這……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也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么。”佩里亞斯用右手拇指輕輕按揉著太陽穴,頗為傷神地說:“我每天都要檢查他們的糞便,這些家伙在食物選擇方面跟我們差不多。面包、黃油、肉類、水果、酒……所有的食物他們都能接受,消化也很正常。”

公爵搖搖頭:“沒必要進行這方面的實驗,類似的結論早就有了。野蠻人什么都吃,草根、樹皮,包括死者,他們什么也不會放過。教廷曾經用戰死者的尸體喂養他們,這些可怕的家伙從不拒絕。野蠻人角斗士為什么值錢?地方上的監獄與角斗士商人之間有協議,定期供給他們一定數量的死刑犯。每次決斗比賽開場都會讓他們吃飽,觀眾就喜歡看這個。”

佩里亞斯忍不住微顫了一下,他隔著口罩發出帶有憐憫感的嘆息:“真是些可憐又可怕的怪物,愿圣主寬恕他們。”

“呵呵,這話就說錯了。”公爵笑了:“他們不會相信圣主,這些巨人是真正的異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