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明和梁六從唐國政那兒聽說韓老爺不但收留他們,等有機會還要跟提攜梁九和吉大吉二等人一樣提攜他們,甚至自掏腰包和顧院長、余青槐等海安、曲塘、白米的鄉紳們一道捐錢撫恤那些戰死的兄弟,是既高興又慚愧,領著跟他倆一起跑回來的幾個鄉勇去小院兒門口磕幾個頭,然后就去了保甲局,不用顧院長開口就跟后來招募的民壯們一道巡街守夜。
沒想到他們剛去保甲局兩天,吉大吉二他們剛光宗耀祖回來,本以為也戰死了的陳虎竟狼狽不堪地跑回來了。
韓秀峰忙著跟早上來海安的角斜場鹽課司大使韓宸商量后天怎么迎接郭大人的事,顧院長和余青槐見的他們。
陳虎是土生土長的海安人,他帶去幫官軍圍堵賊匪的鄉勇也大多是海安人,結果帶去的那些同鄉全死了,連親弟弟陳彪都死了,沒臉回家見姐姐姐夫,一樣沒臉面對海安最德高望重的兩位士紳,就這么跪在顧院長和余青槐面前,一個勁兒扇自個兒耳光。
見他的臉都扇腫了,手估計也扇麻木了,顧院長冷哼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現在扇耳光有什么用,你弟他們能活過來嗎?”
“顧院長,小的糊涂,小的鬼迷心竅……”
“罷了罷了,念在你還算上進,還算有點良心的份上,韓老爺和你姐姐姐夫那邊老朽去幫你說,戰死的那些子弟保甲局先籌銀錢幫著撫恤。先去洗個澡換身衣裳,等吃了中飯老朽幫你走一趟。”
“謝顧院長,謝余老爺。”
“別謝了,不少債的又不只是你陳虎,姜槐他們還不是一樣。跟韓老爺一道去打了個勝仗,賺了個賞錢就得意忘形,忘了自個兒到底幾斤幾兩!”
余青槐也指著他罵道:“鬼迷心竅,不相信自個兒人竟然相信外人,真是自作自受!要不是韓老爺念舊情,我和顧院長才不會幫你出面呢,更不會收留你!”
就在陳虎羞愧不已嚎啕大哭時,韓宸已跟韓秀峰商量好怎么接待郭大人,又說起另一件事:“志行,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現而今有郭大人提攜關照,我們沒啥好擔心的,但要是郭大人調任或被召回京咋辦?”
“郭大人倒是讓長生跟我說過,他這個運司做不久,等新任運司到任,他十有八九要調任淮揚道。”
“真要是能調任淮揚道也好,可萬一不是呢?”
“裕之兄,你的意思是?”
韓宸直言不諱地說:“志行,我們以前找不著同鄉沒辦法,但現而今能找著,我甚至敢肯定向大人也曉得江北有你我這兩個重慶同鄉。你現在是郭大人的人,去拜見不太好,甚至連家人都不能派。我跟你不一樣,我可以差人去。”
韓秀峰沉吟道:“多個朋友多條路。”
“何止是多個朋友,而是多個手握重權的欽差同鄉!”
“去拜見一下也好,不過你肯定走不開,你打算派誰去?”
“除了韓博還能派誰,”韓宸想了想,又說道:“提起家人,你那個年前收的蘇覺明,好像一直在外頭幫著打探消息。張弛有度才是馭下之道,依我之見不能總讓他在外頭飄著。韓博一走你這邊肯定缺人,不妨把他留在你身邊。”
韓秀峰覺得韓宸的話有一番道理,不禁笑道:“他正好回來,我本打算讓他明天去仙女廟的,聽你這一說再放他出去還真不合適。”
“那就讓他留在你身邊。”
“對了,韓博去拜見向大人,我這邊正好有幾封信讓他捎去。”
“我曉得,上次去泰州時你不是說過嗎,省館張館長托你捎給薛煥的家信。”
“沒想到你還記在心上,裕之兄,說到去讓韓博去拜見向大人,我突然想起兩件事。”
韓宸下意識問:“啥事?”
韓秀峰端著茶杯笑道:“周興遠你是曉得的,我跟他是不打不相識,是打出來的交情,對他這個人太了解了。做我的幕友也好,幫我去打聽消息也罷,對他而言純屬權宜之計。他嘴上說對仕途心灰意冷了,其中心里還是想起復。”
“他跟李昌經不一樣,想起復得皇上恩準。”
“所以說在我這兒他這輩子也別指望東山再起,連郭大人都幫不了他。其它地方我不曉得,但在兩江能幫他翻身的只有兩個人,一位是揚州城外的琦善,另一位就是我們那位行伍出身的欽差大人同鄉。”
“讓他跟韓博一道去江南,讓去向大人那兒碰碰運氣?”
“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志行,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別說韓博了,就算你我親自去也沒法開這個口幫他引薦。”
“用不著韓博開口,讓他帶上我的書信去找劉存厚就行了。我跟劉存厚雖沒啥交情,甚至都沒見過面,但劉存厚是從京城去向大人那兒效力的,不可能不曉得我跟段大人、黃御史和吉翰林是啥關系,這個面子一定會給。”
“你啊,真是個老好人。”
“啥老好人,我是欠他個人情,要不是他從江寧帶出來的兩江總督關防大印,萬福橋大捷算啥大捷,別說驚動圣上了,恐怕連琦善都不會幫著六百里加急奏報。”
“這倒是,欠啥都可以,唯獨不能欠人情。”韓宸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問道:“第二件事呢?”
“段大人不托新任按察使查文經給我捎了封信嗎,信我早收到了,竟因為忙這忙那忘了差人去拜見。人家可不只是按察使,現而今還署理漕運總督,郭大人真要是調任淮揚道兼理漕務,到時候他就是我韓秀峰的上司的上司。”
兩江總督遠在江寧,鞭長莫及管不著江北的人和事。
所以江寧失陷之后,朝廷就命前任漕運總督楊殿邦總攬江防事,江北的地方政務也統歸漕運總督管。現在同樣如此,只不過揚州府情況比較特殊,不但有琦善那個欽差大臣,還有個幫辦軍務的左副都御史雷以誠,揚州的地方官員不管遇到啥事都得跟雷以誠乃至琦善稟報。但不管咋說,查文經才是江北現而今最大的文官,能巴結上自然要巴結。
想到這些,韓宸脫口而出道:“志行,你要是不提我也想不起來,是該去拜見,而且得備一份厚禮!”
“讓國政走一趟咋樣?”
“只能讓國政去,可國政一走,你這邊不就沒人了嗎?”
“不是有蘇覺明嗎,再說我這邊現在能有什么事?”
“也是,你這邊現在還真沒啥事。”
二人聊著聊著,又聊到郭沛霖身上。
韓宸很長一段時間沒人提攜,更沒同鄉關照,這官做得是忐忑不安、如履薄冰,不但一直謹小慎微,而且習慣居安思危,他放下茶杯憂心忡忡地說:“郭大人現而今對你是有求必應,甚至打算不辭辛勞親自出巡幫你籌糧籌餉,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等兵招滿了練好了,隨時有可能讓你率兵出戰!”
“不會的。”韓秀峰胸有成竹地笑道:“裕之,你盡管放心,死守萬福橋是我韓秀峰的第一仗也是最后一仗。”
“怎么可能,郭大人要是沒打算讓你率兵出戰,為何讓你回海安復建鹽捕營,又為何讓你多招滿些鄉勇?”
“如果戰事吃緊,出戰肯定是要出戰的,但一定不會讓我上陣。”
“怎么就不會?”韓宸百思不得其解。
韓秀峰微笑著解釋道:“練兵和打仗是兩碼事,郭大人不但曉得我怕死,也曉得我胸無大志,之所以來江蘇做官只是為了擺脫冷籍。而且來前段大人、黃御史、吉翰林和敖老爺他們拜托過,請他到任之后多關照。我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怎么跟段大人和黃御史他們交代?”
“既然這樣他為何不讓你致仕?”
“裕之,你剛才還感慨我們手下無人可用,郭大人初來乍到,又趕在戰事最吃緊的時候,連運司衙門都不得不移駐泰州,他手下又何嘗不是無人可用。把我留下,至少能把他復建鹽捕營,還能幫他在鹽捕營之外再練幾百兵。我要是走了,這兵荒馬亂的誰會幫他盡心盡力地做事。”
“我說你咋一點也不擔心呢,原來只要練兵不用去打仗。”
“吃一塹長一智,徐老鬼的前車之鑒擺在那兒,我開始也擔心也害怕,直到后來才想明白的。”
“想明白啥?”韓宸好奇地問。
“郭大人不是徐老鬼,”韓秀峰笑了笑,又得意地說:“在泰州時人多耳雜,許多話郭大人不方便說,直到前些天才讓長生給我了個口信,讓我不要擔心,說不管將來戰事有多緊也不會讓我上陣的。”
韓宸羨慕地說:“這我就放心了,志行,你說你運氣多好,不但有段大人等同鄉提攜,還能遇上郭大人這么好的上官。”
韓秀峰嘿嘿笑道:“可能是以前總是走霉運,輪也輪著我轉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