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3開始

第二百一十五章 社會話題2

太陽落了山,胡同實景,藍蒙蒙的透著點黑。

葛尤騎著小車唱著歌,正往家奔,冷不丁斜里沖出一人,差點撞車上。

“哎哎,怎么回事?”

“大哥,救救我!”

“怎么了怎么了?”

“有壞人要抓人,啊,來了……”

“你,你先躲躲!”

光線很暗,觀眾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知道是個女的。

葛尤把女人藏在車后,自己在前面一擋,遠處跑過來一人,喊道:“誒,看著一女的沒有?”

“那邊去了,那邊。”

此人走后,他見女子十分可憐,衣服臟兮兮的,胳膊還受了點傷,便帶回大雜院安頓。

畫面一轉,雜院里亮著燈火,一幫人各按坐騎,幾秒鐘后,女子入鏡,換了一件碎花小褂,梳著兩條辮子,眉目嬌媚,楚楚動人。

哎呦呵!

大家立時驚艷,葛尤更是瞪大眼睛,眉毛往上擠,擠出幾綹抬頭紋,做湯師爺狀。

同時全部消音,只有配的砰砰砰心跳聲。

“哎,這不何賽菲么?”老媽忽道。

“是她,小百花那個,現在也拍戲了?”老爸辨認了下。

“人家早就拍了,沒成想這里也有。”

于佳佳沒參與討論,她在欣賞這種新穎的表現形式,而且忽然想起了第一集,第一段臺詞。

這就是一見鐘情吧?

不知會不會見色起意……

“我家在南方一個小地方,媽早去世了,家里還有個爸和弟弟。我爸為了給弟娶媳婦,要把我嫁給村里的傻子,因為有彩禮錢。”

何賽菲聲淚俱下的自訴身世,浮夸的不得了,就是讓觀眾看出來她在演,“我不想嫁給傻子,偷偷跑了出來,就到了京城。”

“哦,盲流啊!”牛振華來了一句。

“去!姑娘這么可憐,別拿自個不當人啊!”

劉貝懟了一嘴,問:“那你自己在京城,靠什么生活啊?”

“還好碰上個好心人,介紹我去一戶人家做保姆。起初也挺好的,后來那家男人就對我動手動腳,甚至有一天喝醉了,要不是我拼命掙扎,我就,我就……嗚嗚嗚……”

何賽菲開始干嚎,大家連忙安慰,末了道:“于是我又跑了出來,正趕上最近暫住證查的嚴……”

大家全腦補明白了,劉貝義憤填膺,“這暫住證就不是好東西,自個的首都,干嘛還限制身份啊?”

“也是為了治安么。”莫岐道。

“那也忒一刀切了吧,不能具體情況具體研究么?”

“行了行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葛尤一臉心疼,道:“小薇你放心,別人我不敢說,我肯定不會趕你走。今晚你就睡我屋,我跟西葫蘆擠擠。”

于是何賽菲留宿大雜院。

老媽盯著電視,忽道:“這小薇啊,不是好人。”

“怎么看出來的?”于佳佳問。

“眼神太靈了,嘰里咕嚕亂轉,一看就演的。”

“我覺得也是,最后肯定要被拆穿。”老爸自以為劇透。

于佳佳卻感覺不同,因為這是第一次,正面描繪白奮斗感情萌動,應該不會是個簡單的拆穿騙局,壞人落網的故事。

當夜,簡陋居室。

何賽菲躺在鋼絲床上,聽外面沒什么動靜,忽地翻身坐起,咯吱咯吱一陣響。她踅摸著幾個箱柜,正要翻看,外面傳來敲門聲。

“嘿嘿,小薇,睡了么?”

“要睡了。”

“那我方便進來么?”

“呃,不太方便。”

“哦。”

葛尤推門進屋,抱著一床薄被,實打實的舔狗表情,“我那被子好長時間沒洗了,這是陶蓓新買的,你蓋這個吧。”

“謝謝大哥,你有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沒什么事我出去了。”

“誒。”

葛尤走了。

何賽菲繼續翻箱子,剛動兩下,又敲門。

“嘿嘿,小薇,睡了么?”

她抓了抓頭發,盡量柔聲道:“大哥,還有事兒么?”

葛尤又進來了,端著一盤點心,“我看你也沒吃什么東西,怕你餓,這是西葫蘆剛買的。”

“我,我不太餓。”

“胡說,你肯定餓了,來。”

他始終保持著一種讓人恨不得踹丫兩腳的笑容,遞過去一塊點心,且坐下。

何賽菲沒辦法,只得小咬了一口。

“那個,小薇……”

“嗯。”

“你來京城幾年了?”

“兩年了。”

“喲,姑娘家家的就一個人熬著,肯定很辛苦。”

“真要一個人熬著也還好,就怕碰上壞人。我剛來的時候認識個同鄉,我以為他對我好,結果不是個東西,騙走了我一切寶貴的東西。

后來我到處給人家當保姆,就因為我有幾分姿色,不是男的把持不住,就是女的疑神疑鬼,我,我……”

何賽菲又開始假哭,過了一會,抹掉不存在的眼淚,道:“大哥,別總說我了,說說你吧。”

“我有什么好說的?”

“你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單身呢?”

“找不著唄!這年頭講究個外在,像我沒正經工作,頭上也不富裕,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她……哦,反正也沒看上我的。”

葛尤吃了一塊又一塊點心,感嘆道:“其實吧,像我們做街頭文化產業的,看著下九流,實則金玉其內。”

“怎么講?”

“利潤高啊。我一個月掙的,養活五口人沒問題,何況我自己,就是平時不顯唄。”

“那你干幾年了?”

“怎么也得五六七八年了吧。”

何賽菲面露驚喜,居然是頭肥羊!

“大哥,我覺得我們挺同病相憐的,都不容易。”

“是是,這就叫緣分。”

“那,那我以后叫你哥吧,也親近些……”

她滿面嬌羞,用江南女兒家的軟聲軟調,輕輕喚了聲:“哥?”

“誒!”

“哥?”

“誒誒!”

葛尤直接上天了。

每集三十分鐘左右,演到這,一集結束。

中間沒廣告,于佳佳趕緊去了趟廁所,回來接著看。老媽十分得意,道:“我就說她是個騙子吧?瞎話一套一套的,奏是裝可憐,專門騙你們這些有色心的男人。”

“跟我有啥關系,別老扯到我頭上!”

老爸自從《胡同人家》開播,經常被媳婦兒指桑罵槐,可能年輕時真是身體差。

于佳佳則有些疑惑,看完一集沒瞧出啥跡象,難道真是個簡單的抓騙子的故事?

很快下一集開始。

小薇有意親近白奮斗,二人關系突飛猛進,大雜院也喜聞樂見。

夜里,墻根底下,牽牛花開的正好。

何賽菲穿著碎花襯衣,白褲子,趿拉著一雙紅拖鞋從左側入鏡。

她抱著臉盆,顯然剛洗完澡,頭發披散,清麗甜美,完全不似之前的矯揉造作。這是她最真實的自己,走了兩步瞧見葛尤,微頓,堆起熟悉的嬌笑。

倆人坐在木樁子上聊天,一個故意勾引,一個心猿意馬,簡直干柴烈火。

“哥,你老盯著我看。”

“誒,情不自禁。”

“這是我的舊衣服,有點小……”

何賽菲羞答答的,身子卻擰了擰,拗出許老師手把手傳授的坐姿。稍稍側著,左腿在里,右腿往外,小腿伸展開。

褲子短一分,腿部曲線連著好看的腳踝,腳踝又連著艷媚的紅拖鞋,就那么赤果果的呈現在熒幕里。

這一瞬,男性觀眾全部心跳加快,連于佳佳都吞了口口水。

這鏡頭和姿勢絕了,太會拍女人了!

“世間那么多人相識,又有幾個稱得上緣分?我覺得這是天意,哥,我要好好報答你。”

“報答,嘿嘿……”

倆人越聊越直接,葛尤搓搓手,表情猥瑣,“這個,這個,你想怎么個報答法?”

“你想我怎么個報答?”

何賽菲一扭腰,像被風吹下來,蹲在對方跟前,手也搭在了大腿上。

鏡頭從上往下拍,女人仰著臉蛋,像小寵物一樣,“哥,你是我的恩人,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媽呀!

饒是于佳佳結過婚,也忍不住臉紅,尤其跟父母看這種場景。尷尬啊!跟爹媽看電視,最怕里面忽然來段親熱戲。

“不,不行!”

葛尤拼命糾結,痛苦萬分,猛地扒拉開,“我們不能這樣!”

“小薇,你聽我說,聽我說……”

他連滾帶爬的躲開女人糾纏,語速極快,“我承認你好看,承認我想老牛吃嫩草,但不代表我們就可以,這個!感情是很神圣的東西,我們留點時間,加深了解,覺得行了,然后再,這個!”

“你,覺得我很不要臉?”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你一個小姑娘在京城漂著不容易,但這樣,這樣不好你明白么?姑娘家得愛惜自己。

行了,我得睡覺了,明兒見啊!”

何賽菲怔怔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會才回過神。

她垂下眸子,似看著長出幾株雜草的地面,那雜草嫩綠而頑強,一幕幕過往從無波的眼神中閃過。

她笑了笑。

里面很苦。

老媽不說話了,老爸也不言語,都被劇中的氣氛所感染。

當下大部分人三觀簡單,非黑即白,但從此刻開始,之前的判斷開始不堅定。那光,那景,那帶點傷感的意境,著魔一樣吸引著大家沉迷其中。

這一夜之后,小薇對白奮斗的態度明顯變了,但也說不好哪里變化。淡淡的,不太敢,卻又很歡喜。

再一天晚上,倆人在墻根底下閑聊。

“哥,你千萬別放棄演戲,這是一輩子的事情。生活有生活的樣子,夢想有夢想的樣子,要是沒了夢想,生活也就枯萎了。”

何賽菲雙手托著下巴,非常認真的跟他講。

“說的還挺深,那你有夢想么?”

“我家鄉流行越劇,縣里有個小越劇團,我經常貼在墻根底下聽。后來想考,但發生了很多事,也有幾年沒唱了。”

“我知道,林妹妹從天上掉下來那個吧?”

“你也聽越劇?”

“聽!我還能來一段呢。”

葛尤站起身,破鑼嗓子開始唱:“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

何賽菲掩嘴輕笑,上前一步,接道:“只道他腹內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

“哎你不錯啊,不比那小百花差。”

“我當初想考的就是小百花,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沈桃紅。”

“沈桃紅,怎么個說法?”

“那你別管……”

何賽菲看著他,格外認真,“記住了?沈桃紅。”

“記住了,沈桃紅!”

葛尤咧著嘴傻樂。

當天夜里,白奮斗和西葫蘆擠在一張小床上。

“唉,我活了三十來年,感覺都白活了。這是第一次,人生又充滿了希望。”

“唔。”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覺得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溫柔體貼,疼人,難得的是還能聊到一塊。”

“唔。”

“我決定明天就跟她表明心意,她肯定能答應,完了再深入交流一下,陰陽互補,把婚事一辦。”

葛尤仰躺著,看著天花板,滿是對幸福生活的憧憬,“以后我掙錢,她管家,生個大胖小子……哎你聽沒聽啊?”

“唔。”

次日早晨。

葛尤瘋了似地滿院子找,“小薇?小薇?”

“小薇呢?誰看見小薇了?”

“不知道啊,今兒一早就沒見。”

“連夜走了吧?”

“好端端走什么啊,連句話都不留……哎喲!”

韓影一拍大腿,反應過來,“別是騙子吧,趕緊看看自己家當,少什么沒有?”

大雜院沒少東西,但誰也不清楚,小薇為什么不告而別。起初還談論談論,后來也就淡了。

數日后的一天上午,警察忽然登門。

“這個女人你們認不認識?”

許非拿著一張照片。

大家一瞧正是小薇,頓時炸開鍋,“在我們院住了好幾天呢,怎么了她?”

“不會出啥事了吧?”

“就是出事了!”

許非哼了一聲,道:“這人是個騙子,盲流!來京兩年,起初跟個同鄉在一塊,后來自己單干。

制造虛假身份,給人家當小保姆,勾引男雇主進行敲詐勒索,已經犯案好幾起了。哎,你們沒受騙吧?”

“呃,也算吧,但姆們沒丟東西啊!”

“確定沒有?丟了我們得追查。”

“沒有沒有,啥都沒丟。”

“那就好,以后得加點小心,尤其對盲流!沒個正經工作,投機取巧,不勞而獲,早晚都會被繩之於法。”

眾人把許非送出門,抹身開始議論。

“我就說吧,果然是騙子,虧得我們對她那么好!”

“就是,早知道當天就把她送派出所了。”

“可她為啥不對我們下手呢?”

“那誰知道,可能嫌姆們窮,沒勁。”

大家吵吵嚷嚷的進院,唯葛尤站在門口,慢慢坐在臺階上。

他坐了好一會,用手捂住臉,一點點的十分用力的,好像要把一層皮,一股子念想,一段日子都搓下來。

而后抬起眼,看看那條胡同,望望這個天空。

鏡頭拉遠。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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