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帛金鼎

第八十六章 不可理喻

一到接待室,年長的警察便指著方蓮破口大罵:

這可是兇殺案,嗯?怎能由你信口胡說,嗯?

無憑無據說人家是兇手,搞得我們浪費這么多警力,跑到火車站把那小子抓回來,僅憑這一點,就可以關你十五天,嗯?

看你也是一把年紀了,怎么長著一顆豬腦袋,嗯?

方蓮趕緊抓住警察的衣服下擺,嘴里忙不疊地道歉:

警察叔叔,對不起,是我腦子進水了,一時糊涂,胡說八道,誤會了好人。你原諒我這一次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其實論方蓮的年紀,應該比那位警察更大一些,但她嘴里居然能叫出警察叔叔,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惟獨湯山越聽越糊涂,腦袋都快要短路了。

年長警察怒氣未消:

還有下一次?這一次就得給你記錄在案。趕緊走,別在這里礙手礙腳。

方蓮點頭哈腰:

謝謝,謝謝,您真是大人有大量。

年長警察拂袖而去,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方蓮目送他離開,頭不停地點,臉上的笑容一直消不下去。看起來既可憐又可笑。

方塘走到湯山身邊,仰頭看了看他的鼻子。湯山嘴角一咧,努力擠出一點笑容。但其鼻子被打扁,嘴巴四周血跡斑斑;半邊臉腫了,眼角還殘留著淚水。

這一笑真的比哭還難看。

湯山一笑之下,牽動鼻翼兩側的肌肉,刺痛無比,只好收起笑容,問了句廢話:

你怎么來了?

方塘一時解釋不清楚,看他摸著鼻子,臉上殘存血跡,嘴里還絲絲有聲,便關切地問:

你挨打了?他們警察怎么可以隨便打人?

湯山剛要答話,何仁湊過來,笑瞇瞇地看著方塘說:

你誤會了,是他自己摔倒的。

轉頭意味深長的盯著湯山問:

我說得沒錯吧?

湯山在心里罵了八萬句草泥馬,然后再一次努力擠出笑容,討好地答曰:

沒錯,是我自己在板凳上沒坐穩,一不小心摔倒在墻角的。摔得還挺重,鼻子都扁了。

何仁眉開眼笑,拍拍湯山的肩膀:

憑這句話,就知道你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方塘看了一眼何仁,又看了一眼湯山,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幽幽地嘆口氣:

沒事就好。

這時,方蓮將腦袋插在湯山和方塘之間,露出一臉媚笑,說:

走吧,有話咱們回家說。

湯山還來不及反應,何仁像個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三人旁邊,手里端著個文件夾,命令:

一人簽個字。

他手里的簽字筆卻不送過來,以筆端依次點著三人,一臉嚴肅地發表講話:

你們可以暫時離開。但你們記住,這可是兇殺案,非同小可。每一個公民都有配合警方破案的義務。

湯山和方塘以及方蓮目瞪口呆,不知道他想要表達的是什么。

何仁筆端移到方蓮面前,點了點說:

如果在你的出租屋里發現可疑人物,還是得必須向警察匯報。前提是,不能信口開河。

方蓮點頭如搗蒜:

一定一定。

何仁筆端又移到方塘面前,點了兩下說:

根據法醫初步鑒定,周偉良死于昨天凌晨到天亮之間的某個時候。你作證說,湯山前晚一整夜跟你在一起,一直到上午九點才起床,但這只是你單方面說法,而且有點牽強。我們無法查證,暫且存疑。

湯山一聽,臉上先是一紅,繼而心里一陣感動,想到,傻丫頭為了讓我脫身,連自己的名節都不顧了。

何仁最后將筆端移到湯山的鼻尖,點了兩點:

既然她的話無法查證真假,那就不能證明你的清白。我們本來必須得調查清楚,案發時間你究竟在哪里,干了些什么。只不過,……

他用筆端在鼻尖兩側使勁撓,直撓到皮膚發紅,才將話頭接下去:

只不過,就在剛才,真兇已經投案自首了,所以,你暫時可以回去,但在此案了結之前,不能離開本市。要隨傳隨到。

湯山大吃一驚,結結巴巴道:

你說什么?真兇他,他……

他本想說,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呢,陳瑜生怎么能投案自首?自首了我姑的病怎么辦?但他總算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反應過來身在派出所,這些話萬萬不能說出口。

湯山最后一轉身,便往里間闖,一邊走一邊說:

真兇在哪兒呢?我想見見他。

何仁一把拉住他,怒罵:

你神經病呀?當自己是誰?真兇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罵完又命令道:

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別在這兒添亂。

方塘走過來,挽住湯山的胳膊,低聲說:

走吧。先離開這兒再說。

湯山被方塘和方蓮夾著走出派出所的大門,走過十米之后,何仁遠遠地將他的行李包扔在他腳下。然后又走過來,將一張寫了號碼的紙片,塞進湯山的口袋,過分熱情地說: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么想說的,提請求也行,直接給我電話。

湯山心里罵道,如果你不是個警察,我現在要痛扁你一頓。嘴上卻說:

真兇都自首了,我還有什么好說的?

何仁白了他一眼,說:

自首的人是否真兇,還有待查證;即便此人是真兇,我們也得知道案發前后的所有細節。所以,進行全方位的調查,是我們的工作。你要是知道什么,必須告訴我們。懂了沒,嗯?

湯山被他的廢話繞得有點頭暈,便不再接口,只是怔怔地看著他掉頭走進派出所大門。

湯山突然感覺有點虛脫,一屁股坐在包上。方塘站在他身邊不知所措,兩手使勁地互絞著。

方蓮走近他,諂笑問道:

咋不走啦?街上太陽這么大,先回家呀。

湯山一見她的胖臉,騰地一下火就上來了,鐵青著臉,怒氣沖沖地說:

回什么家?你他媽的跟我說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蓮眼睛骨碌亂轉,試圖避而不答。湯山眼若銅鈴,瞪著她的臉不移開。她被瞪得渾身發毛,只好兩手一攤,訕訕答道:

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湯山瞪著她不說話。方蓮嘴巴一咧,裝作痛不欲生的樣子,向湯山建議:

不要在大街上吵呀。

湯山還是瞪著她的臉。方蓮終于被瞪得不知所措,兩手都不知往哪里擺放,一會前伸,一會又往后縮。動作滑稽可笑。

這時方塘吁了一口長氣,幫她媽媽救場,簡潔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她一大清早去買菜,走過沙頭洲,剛好看到警察抬出周偉良的尸體。她靈機一動,自以為很聰明地向旁邊一位警察報告,說發現了犯罪嫌疑人,正在逃往火車站的途中。

然后她添油加醋地將你的平日行為和相貌描繪了一番。于是警察立馬給火車站打電話,將你攔截下來。而她趕緊回到家,又讓我去警察局證明你不在兇案現場。就這么回事。

湯山聽完,愣了半天,還是沒理清這里面的邏輯關系。

一開始覺得這女人真是吃飽了撐的,腦子燒糊了,在警察面前胡說八道;轉而一想,又覺得她的似乎頗有深意,可其所作所為卻完全脫離了正常人的思維。

總而言之,就是難以理解。

湯山越想越氣,也不顧方塘的感受,咬牙切齒向方蓮吼道:

你他媽的到底想干什么?這可是殺人案。我差點被打死在里面,你知不知道?

方蓮自知理虧,又被湯山當街這么一吼,徹底傻了,愣在當場說不出話。

良久,她才緩過神來,卻避開湯山的目光,轉而向她女兒方塘發泄莫名的憤怒,而且用上了招牌廣東腔:

你個衰女,胳膊肘往外拐。你不講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話音剛落,她便調轉身子,邁開大步蹬蹬蹬地走了。旁人看來她是因怒氣難忍拂袖而去,其實是為了逃離湯山的質問、以及怨毒的目光。

方蓮瞬間消失在遠處的人群里。方塘看著她的背影怪笑了一下:

無論如何,她的目的達到了。

湯山又是一愣,問道:

什么意思?

方塘幽怨地長嘆一聲:

別裝糊涂了。憑你的聰明,怎么會看不出來,我媽是不想你遠走高飛,然后用一種荒唐的方式將你留了下來?

湯山一時啼笑皆非。

方塘又幽幽地自責:

對不起,其實都怪我。若不是我說自己肚子是你弄大的,我媽也不至于自作聰明到荒唐的地步。一會回去我就跟她說清楚,讓她以后離你遠一點,別瞎折騰了。

湯山悲從中來,心想現在已經不是我有沒有搞大你肚子的問題,而是你們這對活寶母女,完全破壞了我與陳瑜生的全盤計劃,這會直接將陳瑜生她娘——我心目中的母親害死的。

湯山長嘆一聲,站起身提起包,轉身打算離開。沒料何仁又一次閃現在派出所門口,見湯山尚未走遠,趕緊朝他狂奔起來,一邊跑一邊喝道:

嗨,小子,你不能走。

湯山本能地想到要逃跑,但剛邁開一步,便想到對方是警察,一追一跑,自己就真成犯罪分子了。

于是他站定等何仁靠近,怯生生地問道:

剛才不是已經簽過字,說是可以走了嗎?

何仁跑到湯山身邊,剎住腳步,氣喘吁吁地說:

你先別走。投案自首的真兇,想要見你。

湯山心想,陳瑜生還有什么話要交待給他。二話不說,便跟著何仁又一次走進派出所;方塘跟在他后面。

方塘被攔在休息室。湯山一個人走進審訊室,震驚得差點暈了過去。

他萬萬沒有想到,里面坐著的人不是陳瑜生。

而是江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