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戰神探

第492章 論贊婆

當夜,元徽便宿于城外軍營,睡得一夜好覺,大解連日奔波的疲乏。待到天蒙蒙亮,方才在陪睡的顧美人侍候下起床,收拾了一番,慢悠悠地進城。

鄯城的城防經過河源軍幾任大使的不斷修葺加強,已然十分完備,城高池深,堅不可摧。就元徽所觀,城是要塞,兵是銳士,有此萬軍,可保此地無虞。

西甕城下,設有一處“迎賓驛”,用以安置論贊婆父子與其親信,臨時騰出的一座小院落,很簡陋。

庭院不大,卻顯得異常空蕩,只角落里長著一棵不知名的怪樹,樹下是些瘋長的雜草。空地間,一名老者盤腿而坐,身著吐蕃貴族服飾,腰背佝僂,神情默然,對著東邊的晨曦柔光發呆。

他就是論贊婆,縱橫河隴,為患大唐、大周西北邊境三十載的老酋。只是如今,為吐蕃效忠了一輩子,落得個家破人亡族滅,流亡敵國的慘淡結局。此時的論贊婆,活似一只斷了獠牙的老虎,一副風燭殘年之像。

“阿父。”自屋內走出一名中年人,神情窘然,至其背后,輕聲喚道一句。

論贊婆沒有回聲,仍舊佝僂著身子,側耳傾聽著院外傳來的巡邏士卒的腳步聲,良久,嘆道:“此地的大周軍果真精銳,輪值巡行,間隔時間,幾乎沒有差錯。”

看論贊婆還有心感慨此事,其子兩步跪到其側,語氣間帶著些緊張,目光閃爍:“阿父,周人這是將我們囚禁起來了,情況不妙啊。您說,他們會不會將我們交給赤都松贊?”

對兒子惶恐的表現有些不滿,瞥了他一眼,嚇得其脖子一縮。論贊婆長嘆道:“如今這天下,除了大周,已無我等容身之處。事到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惶恐又有何用?”

嘴里平淡地安撫著兒子,說著,論贊婆情緒也不禁有些波動:“想不到我家三代效忠吐蕃,為國拼伐,最后,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父子傷腎間,在院外走進一名軍吏,瞥了他們一眼,倒未有什么不遜的舉動,只是語氣中透著警告:“贊婆將軍,當朝駙馬、持節隴右諸軍州大使,元大帥到了,馬上就要來拜訪。都督讓在下通知你一聲,做好準備吧。”

聞言,論贊婆回過神,在兒子的攙扶下起身,回了個禮:“多謝提醒。”

望著軍吏退出去,論贊婆擺脫攙扶,滿面威嚴地對其子吩咐道:“讓所有人都出來迎接,若所料不差,我們的命應當保住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不要丟了,噶爾氏的尊嚴!”

“是!”

很快,寂靜的小院被一隊稍顯蠻橫的甲士占據了,眾星捧月下,元郎君走了進來。在堂間接受了論贊婆父子的拜見,瞥著滿臉朽態,垂垂老矣的吐蕃賊酋,問道:“你,就是論贊婆?”

論贊婆也稍稍打量著元徽,年輕英武、自信強勢,這是論贊婆最直觀的感受。不過在元郎君審視的目光下,論贊婆也不禁感到些不自在,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應道:“正是罪臣......”

“陛下還未出具對爾等的具體處置意見,你還稱不得周臣。”嘴角一咧,元徽隨意地說道。

“大帥說的是,在下失言了!”見元徽“挑刺”,論贊婆臉上老皮抽搐了幾下,趕緊換了個自稱。

注意這老酋低眉順眼的表現,元郎君站起身,走到其面前,幽幽然地感慨一句:“過去三十年,你們噶爾氏兄弟,執掌吐蕃軍政。欽陵主內,你主外,屢屢領軍侵我中國,殺我軍民。原以為是怎樣一個兇神惡煞,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蒼髯老朽,有些讓人失望啊!”

元郎君的語氣中有譏諷之意,論贊婆聞之身體微繃,隨即便釋然,垂下頭,語氣間滿是苦澀,搖著頭:“彼時各為其主,在下不敢不盡力。如今,在下已是遲暮之年,又為喪家之犬,只求得一棲身之地,子嗣傳迭。若天朝欲治糾前罪,在下愿伏首......”

這論贊婆顯然是“漢化”極深的,一口中原官話說得很標準,若不是他那身服飾,絕看不出是個吐蕃人。

見其神情落寞,姿態放得極低,元徽腦中只恍過“英雄遲暮”這個字眼,于吐蕃而言,論贊婆確實算得上英雄。不過于大周軍民而言,彼之英雄我之仇寇,足以詮釋。可惜,女帝想要的,便是當初的大敵臣服于腳下,那種成就感,足以滿足其虛榮心。

思及此,再見著老實的論贊婆與其身邊惴惴不安的后輩、隨從,元徽忽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他雖然時常無聊,此時卻也無心對這老酋冷嘲熱諷了。

隨意地擺了擺手,元徽淡淡道:“大周海納百川,陛下更是德被萬古,你若誠心來歸,我天朝自有收納的容量與氣度。陛下已有意,讓你一家,去洛陽覲見!”

聽元徽之言,論贊婆大松一口氣,轉身面朝東面,感動地疾呼:“皇帝陛下真圣天子!”

“不過,你出發之前,本帥卻有些問題想要問你。”默默觀察著其表演,倒是有趣,待其表演結束,元徽方才說道。

“大帥請說,只要在下知道,無不可言。”有些夸張地拭去眼角的淚水,論贊婆躬身應道。

屏退旁人,獨留論贊婆一夫,元徽向他打聽著吐蕃國內的情況,尤其是軍政情況。果如其言,論贊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從其言,這些事情,郭元振也問過......

隨著論贊婆的介紹,元徽對吐蕃此時的情況,也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果然,論贊婆還是很有用的。

“在下此番投效大周,帶來了一份禮物,原欲獻給大周天子,現在想來,對您的用處或許會更大!”在元徽消化所得之時,論贊婆忽然說道。

聞之,元徽一下子來了興趣,問道:“什么?”

在元徽的注視下,論贊婆站了起來,伸手解下外服,又脫下內襯,用力扯開,自其中掏出一份薄絲布,呈給元徽。

攤開一覽,那是一份地圖,論贊婆在旁解釋著:“這是吐蕃國內的城池、隘口、道路情況,以及各地兵力布防圖示......也許內亂之后,會有些變化,但想來對大周,還是有用的。”

豈止是有用,簡直是有用,元郎君兩眼放光,瞥著這老酋,總覺這橋段極其類似“張松獻圖”。

拿起手中地圖,元徽語氣都柔和了不少,輕笑道:“我原本對爾等來投還心存疑慮,但有此圖,可顯足下誠意......”

英俊的面龐幾乎笑成一朵菊花,元徽起身,指著論贊婆的穿著,溫和地提醒道:“既入大周,當為周臣,穿中原服飾。去洛陽面圣,這身衣服,還是趁早換掉。”

元徽這說法,也是說變就變了。

“是,多謝大帥提醒!”論贊婆身體則是徹底放松下來,謹慎地應道。

論贊婆的目光瞥向元徽手中的地圖,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之情,然而一思及國內赤都松贊對噶爾氏的血洗,眼神又堅定起來。

仇恨的力量是強大的,有的時候,足以讓一個人放棄心中的底線與堅守。

元郎君,則沒空理會論贊婆的復雜心理了,離開院落,繼續研究那張“寶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