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元徽便令蒙令卿派了一隊騎士,“護送”論贊婆父子及少許投效的吐蕃貴族前往洛陽,待遇比起初時,可要好許多。
至于雖論贊婆同來的千余士卒,則暫時被收編了。
而元郎君則將郭元振、蒙令卿、薛訥三人召至使府,掏出“寶圖”,與其分享。初時,只瞄了一眼,郭元振便來了精神,比起昨日完全換了副嘴臉,稍顯急躁地探過了頭。連薛訥兩眼都不禁放光,一向僵硬的面龐線條都柔和了許多。
這張圖,最重要的價值所在,并不是各處關隘的兵力配備,如論贊婆之言,這些都是可變的。反倒是,那些城池、關隘所在,地勢、氣候,以及探明的道路、小徑。
于中原而言,吐蕃那大片國土,從來都是神秘而模糊的,雖知其遼闊,但是具體如何,仍舊不為人知,僅憑幾十年來偶爾往來與吐蕃的使者,實在難以窺其全貌。
但有了這幅地圖,至少從紙面上,終見其廓。尤其是那些表明的路徑,備注的地理情況,實在有些吸引人。
伐吐蕃,若一路莽過去,絕對會在那高山絕嶺間撞個頭破血流。但有道路指引,雖然同樣困難,但難度仍舊大降,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絕對能從吐蕃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三位,有何感想?”一手撐在銅案上,元徽觀察著三人的表情,輕聲問道。
“從來都是吐蕃侵我,我當反攻之!”郭元振直起上身,直接答道,眼神中閃著銳芒:“得通道路,或可趁勢進擊,一一雪前恥!”
注意著郭元振的目光,這廝說話時分明在瞄著吐蕃的都城,邏些城。顯然,郭元振其志不小,不過想打到吐蕃都城,卻是異想天開了。
“郭都督壯心可嘉,但是切莫將事情想得簡單了!”難得地,薛訥主動發表意見:“一張地圖,并不能左右戰事。大周之外,群山聳峙,險隘甚多,又有吐蕃人層層守備。縱使進攻,亦需一城一寨地去拔,豈是易事?”
郭元振當然不會將事情看得那么簡單,軍爭大事,他豈會不審慎,只是被薛訥這么一說,面子有些掛不住了,當即駁斥道:“自古以來,就沒有徒據險要,便能守國的。但得十萬猛士,必可克關奪寨。”
“吐蕃亦有兵數十萬,郭都督何以如此藐視之?”薛訥神情平淡,淡定反問。
“彼輩部落雜聚,烏合之眾,豈能擋我隴上勇士?”郭元振這是有些不講理了。
吐蕃軍力,當然沒有其嘴里所說那么弱,否則此前也不會屢有敗北之事。不過那是過去,現在,吐蕃國內可不一定有能替代噶爾氏兄弟的統帥之材。
“耗費國力,犧牲士卒,去奪窮山惡水,不毛之地,實好大喜功!”
“以攻為守,衛我國土生民,何過之有?”
聽二人爭論,元郎君在旁興趣盎然,當著吃瓜群眾。至于蒙令卿,一臉懵逼,根本插不上嘴。但見薛訥臉色動容,聲音中帶著火氣了,元徽方才拍了下銅案,止住二者的爭執。
瞥了瞥兩人,方才開玩笑似地說道:“我等就不要于此紙上談兵了,未有朝廷詔制,擅自掀起戰端的罪責,我等可擔待不起。”
“從來都是吐蕃厲馬秣兵以向東,難道我天朝軍民,只能被動挨打應對?”聞言,郭元振頓時表示不屑,有點以偏概全的意思。
目光微閃,郭元振瞟著元郎君:“不知大帥,有何見解。”
顯然,嘴里說的,不一定是心里想的,郭元振此時應該就是這樣的情況。注意到其平靜的眼神,元徽嘴角掠起,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性感的胡茬,淡然道:“其他暫且不提,但此城,卻是可以主動出擊拿下的。”
目光順著元徽的手指移動,發現其點在西南側的石堡城上,郭元振眉毛一揚,觀察著元徽的表情:“大帥想要打石堡城!”
“然也!”元郎君自信點頭:“石堡城的情況,想必郭都督也清楚,控兩國邊塞咽喉,吐蕃據之,則時以東出侵我;我軍拔之,則足以之為基,輔以周邊隘口,設起一道足夠穩固的防線,將吐蕃人當在拉脊山以西。”
“彼時攻守之勢相易,有此圖,我軍可輕易拓地千里!”在石堡城周邊劃拉了一個圈,元徽目光炯炯:“再臨大非川,亦非難事!”
元郎君之話也是點到即止,至于更多的,他根本無意。嘴里吹牛逼、灌雞湯,并不是什么大問題,要是自己都當真了,那問題就大了。
吐蕃不是那么好打的,僅那復雜險峻的地勢便足以讓人卻步,其中艱險不是一張軍事地圖就可以彌補的。還有不可避免的高原反應,若深入其境,還要考慮漫長的補給線。最重要的,以如今大周的國力,根本不容許對吐蕃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是,趁其動蕩之際,拿下石堡城,取得戰略主動,為日后做些準備,打些基礎,卻是可以嘗試一番的。郭元振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的,以攻為守,打吐蕃,不是為了其國土,那削弱這個惡鄰的實力,保護本國領土的安全,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心思不管如何變化,元郎君表情始終淡定,當著幾人的面,提筆快速寫了一篇奏章,推至案中央,輕笑道:“吾奉詔節度隴上,本為提防吐蕃亂局,以備不測。”
“不過,如今吐蕃仍未有表露攻我之心,我卻有謀彼之意。我意上奏神都,請皇帝允,擇機出擊,拿下石堡城。三位愿共署名否?”
元徽的目光,稍顯玩味地打量著郭元振。注意到元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郭都督毫不猶豫地接過筆,簽下自己的名字:“算某一個。”
薛訥神色謹然,還是垂頭思量了一會兒,亦接過了筆,書寫姓名卻是十分有力,毫無拖沓之感。這個時候,河源軍大使蒙令卿好像才回過神的樣子,苦笑道:“三位皆有意,吾又豈敢落后于人?”
四人共署名后,元徽更是雷厲風行,熟練地置入信殼,蠟封,又鎖入驛傳套筒,招來驛卒,便令其火速發往神都。
“大帥,打算如何攻取石堡城。弱僅以河源軍的實力,只怕不夠啊!”郭元振的興致十分高,迫不及待地問元徽,不知不覺間,態度明顯好了不少。
擺了擺手,元徽輕聲應道:“還需等待良機,現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吐蕃國內的情況。至于兵力,河隴諸州十數萬,豈懼無兵。不過屆時覓得良機,率眾出擊,還要勞郭都督奮進了。”
“大帥何意?”郭元振有些意外。
“吾督師隴右,又豈止鄯州,又豈止吐蕃一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