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孤城,沒有援軍的話,往往就是死地。
不過釣魚城不一樣,它能堅守三十六年,可不是里面存了三十六年的糧食。
而是它的地理位置特殊,它盤踞在山上,周圍又是江水,敵軍要么隔著一條江攻城,要么就渡江在城下攻城。
可城下距離江邊僅有數百米,拉不開太大的陣勢,如果在城下擺炮臺,就是靶子,城頭上隨便發幾炮就能拆掉。
反之,如果在江對岸擺炮臺,又太遠了,對城墻上威脅不大不說,還特別容易傷到攻城的自己人。
而其他地方,更是崎嶇的山嶺絕崖,冷兵器時代,這座城根本沒法強攻。
破城之策,無非就那么幾種。不能強攻,那就圍困致死吧。
一般城市儲存的糧草畢竟有限,只要外面的攻城軍隊一直圍攻下去,就算圍而不攻,城中的糧草也有耗盡的那一天。
可是釣魚城里面,卻有自主產糧的能力。一是釣魚城依山傍水,外墻囊括了大片山地,多有山泉、井水。開墾山上的土地,可以種莊稼。
二是城中有大小兩個天池,有泉眼往天池里進水。天池里面出產魚,可供釣魚食用,天池本身也是活水,更是可以飲用。
圍困之時,城內自產自足,簡衣縮食可以耗很久,城外大軍可耗不起。
介于釣魚城地理位置,蒙軍不可能隨時隨地把這片山城給圍死,那需要大量的人手。
維持龐大的軍力,一年半載總得撤軍,或留下少量部隊巡視釣魚城周邊。
大軍一撤,城內想要出去還是很簡單的,釣魚城地形復雜,隨便找一處爬出去,就可以直通磁器口。
那里竹林茂密,嘉陵江兩岸草叢又多,可以藏人藏船。
只要蒙軍監控不嚴密了,就可以派人晝伏夜出,順水而下,從外地弄來些物資,乃至于兵員!因為蜀中之地有太多人還愿意襄助宋主。
‘張世杰威震崖山救趙氏,三神將護駕千里立新君’的事已傳遍大江南北。
人人皆知,釣魚城內有皇帝,大宋天子在蜀中。
盡管大元已蕩平天下,但只要趙氏一日如釘子一般扎在釣魚城,大宋就沒有亡。
浙、福、贛、粵、湖、蜀等多地時有叛亂,多是打著宋天子的旗號。
雖然因為三神將的死,給天下所有義士澆了一盆冷水,讓許多投機者偃旗息鼓。
但依舊有很多地方起義,這些是不管三神將死不死,都無法忍耐淪為四等民的。
要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中,崖山海戰敗后,江浙十萬士子殉國,福·建也有五萬,各地零零散散都有不少。
這些當初本該殉國的士子們,如今因為弘光帝的存在,而都選擇活了下來,或暗中蟄伏搞事,或干脆豎起大旗投奔還在反抗的小股義軍。
農民就更多了,民眾沒有什么殉國情節,直接聚眾暴亂。
很多州縣的官員,都是南宋的官員,當初投降一方面是保全自己,不敢和蒙元刀兵相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德祐皇帝投降了,發了一個詔令讓各地歸順。
他們這種官員的心態很簡單,哪邊強就跟哪邊,若看著風向不對,隨時可能又城頭變幻大王旗的。
畢竟他們本就是拿皇帝讓他們投降作為理由的,自然也可以再拿蜀宋弘光帝為借口,復叛蒙元。
可想而知,他們對待各地的小股起義,又怎么會盡力壓制?基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蒙元朝廷十分敷衍。
在另一個世界,忽必烈是何等看重文天祥,但最后還是殺了他。
因為在南宋滅亡三年多后,各地時有反叛,中山有個狂人自稱‘宋主’,聚起了數千人,想救出文天祥。
京城也查出了未署名的書信,提到了火燒城葦,帶動拱衛京城的兩翼人馬作亂,接應丞相。
雖然這點小動亂旦夕可破,但當時的元朝丞相留夢炎說:只要文天祥還活著,宋人就不死心,時時刻刻想著救出他來,匡復天下,此人怎可不殺?
于是忽必烈只好把文天祥殺了。
趙宋亡了三年,一個文天祥都能引得人時時刻刻想著起兵,何況如今有個弘光帝?
沒有皇帝,打著救出丞相的口號都有人反,可想而知,現在有個皇帝穩坐釣魚城,大元該有多么焦頭爛額。
現在北方諸王叛亂,南方又是一片人心思宋。
各地義軍四處流竄,蒙元兵鋒再猛,也架不住人心不定,反元的勢力散落于江南千八百個州縣。
大軍一到,全是順民,大軍一走,扯旗造反。
忽必烈是焦頭爛額,恨不得放棄江南了。
打天下容易,蒙軍幾年就橫掃江南,可接下來的治理,卻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地方官陽奉陰違,各地人心浮動。
江南已經拖住了他二十萬大軍,如果把這二十萬大軍調走,北上平叛,他懷疑南方就基本上白打了。
“調阿里海牙的大軍,還有范文虎的大軍,不要管地方的小亂,匯合阿術,先破釣魚城!”忽必烈氣道。
“大汗三思,釣魚城的偽帝根本無力出兵,若天下大定,其不攻自滅!”聽說又要強攻釣魚城,連忙有文臣相勸。
開玩笑,釣魚城那么好打嗎?要破早就破了。
阿術、阿里海牙、范文虎的兵合起來也就二十萬,而當初蒙哥打釣魚城,用了四十萬大軍,最后的結果是蒙哥死了……
若不是蒙哥死了,哪有他忽必烈什么事?
“那弘光帝扎根蜀中,天下如何大定?”忽必烈怒道,他很清楚,那個皇帝是根源,如若不然,南人心死了,還如何敢反叛,又能擁護誰?
只有大元日薄西山的時候,才會有朱元璋、陳友諒那樣的人可以擁護自己。可這個時候,大元如日中天,各地反元不過是小勢力,若個個都擁護自己,沒有一個統一的擁立對象,就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慮。怕就怕他們都為了一個目標。
忽必烈確實是一代雄主,知道不搞定釣魚城,江南不可能穩定的。
他知道難打,但再難也要打:“調伯顏二十萬大軍南下!我親自坐鎮大都,北方必然無事!”
群臣嘩然,伯顏可是在剿滅北地的叛王們,放著危機大都的叛王們不管,調集二十萬大軍南下匯合阿術,共四十萬去打釣魚城。
這是何等有魄力的決定,哪里是一般的皇帝做得出來的?
任何皇帝,都是重視危機都城的心腹大患,集中兵力解決身邊的,而暫時放過偏遠的敵人。
忽必烈卻偏偏反其道而行,視南方蜀地的一城為心頭之患,反而自信于北方諸多叛王不足為慮,把身邊的大軍往遠處調。
眾人見他心意已決,不敢再出言阻止。
實際上忽必烈表面成竹在胸,心里也是在惴惴不安的:“又是四十萬……我不會跟我哥一樣,栽在釣魚城了吧?”
他夜里睡不著覺,看著地圖盤算著沒了伯顏的二十萬大軍,大都可以堅持多久。
同時,時不時看向大門,似乎在期待某個人。
果不其然,下半夜有個人堂而皇之地走進了紫閣,只不過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他。
“別想了,你如果堅持這么選擇,大元要完。”一個聲音說道。
忽必烈連忙抬頭,知道這時才發現有個色目人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了他的桌前。
一旁侍奉的太監似乎也是才看到,嘴角一抽,卻是沒有叫喊。
因為這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兩個月前第一次來時,他剛想大叫就被打暈,后來也不知道這人和大汗談了什么,之后大汗經常夜晚在這與其相會。
這個色目人,視皇宮禁地如自家后院,進進出出從無痕跡,忽必烈曾暗中囑托人埋伏,以及徹查此人蹤跡,但都一無所獲,總讓其不知不覺地就站在了面前。
忽必烈干脆也維持他大汗的氣度,跟他東聊西扯。
此人兩個月前就把南方的事情說了個清楚,之后過了很久,他的人快馬加鞭送來情報,他才知道此人所說一點不差。
而且是真相的版本,不是民間流傳的版本。不僅如此,包括同時間西方正在發生的一些事情,縱然相隔萬里,他也都能說的上來。
仿佛此人有朝游蒼梧暮棲東海的本領,早上還在南方,晚上就又來北方給他說故事。有的時候還帶來些江南的新鮮荔枝,或是吐蕃的新鮮葡萄……
不僅如此,他還經常講故事,講的故事都是極為吸引人,且超乎他的想象,跟什么戲曲、民間傳說的故事完全不是一個套路的。
視野往往統攬全局,高屋建瓴到了極點,動輒言天下事,跟什么‘大汗彎弓射雕’、‘岳家軍大破朱仙鎮’之類的故事,都不是一個眼界的。
尤其是常常舉出一些末日的例子,那更是讓忽必烈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末日廢土?還有這種故事?
忽必烈聽故事聽得有些上·癮,對于這別開生面的神秘人,是又愛又忌憚。
稍微有幾天對方似乎有事沒來,忽必烈都會在這房間里苦等一晚上,然后氣呼呼地鴿了第二天的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