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吳道梓,不是什么困難事,至少遠不如殺曹春風和云胤困難,任真有很多種辦法讓他死去。
在任真看來,復仇是一種強烈的情緒,最核心的因素在于泄恨,所以復仇的方式很重要,能把恨意宣泄出來,充分懲罰仇家,才算完美復仇。
他也是這么做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誣陷者死于被誣陷,讓篡位者死于被篡位,讓背叛者死于被背叛,讓該死者死于該死的原因,這樣才叫作繭自縛,才叫玩火自焚。
所以他給吳道梓備好了一種死法。
傍晚時分,他在吳酬帶領下,悄悄來到大長老吳法的住處。
看清吳酬的面容后,吳法極為驚喜,老臉的皺紋里都噙著笑意,激動地道:“二公子,你竟然逃回來了!”
半年前,趁荒族舉行神農大典時,唐軍潛入荒川,圍困中州城,吳道梓很快便收到消息,知道兒子吳酬被擒,肝膽欲裂,險些當場暈厥。
他膝下有二子。長子吳鳶,一貫囂張跋扈,不料踢到硬鐵板,招惹儒家十先生的獨子岳鐘麒,被斬去一臂,打成重傷,變成廢人。這也激發吳道梓的叛變之心。(第145章)
從那以后,吳家的繼承人改為次子吳酬。大長老吳法很欣賞吳酬,平日諄諄教導,指望丹青道能在他手上發揚光大。吳酬被派到荒川,就是想打通荒族的關節,謀條后路。
然而,吳酬被唐軍擒走,像是晴天霹靂,劈碎了吳家的希望。
吳家上下本來已經絕望,只好再扶正殘廢的吳鳶,哪想到,今日吳酬會完好無損地回到壽春,出現在吳法面前。
吳酬被迎進堂內,心里卻沒有回家的喜悅,尷尬地干咳一聲,瞥身旁的任真一眼,朝大長老示意,別急著慶賀,這位才是正主。
吳法會意,事實上從一進門,他就驚駭于任真的幽深氣息,全神戒備,此時等任真落座,他開口問道:“這位是……”
任真微微側首,沒有摘下斗笠的打算,說道:“你確定這里說話方便?一旦走漏消息,吃虧的人不是我。”
吳法神情驟凜,凝重地道:“閣下但說無妨。”
任真說道:“我來招降。”
吳法和吳酬同時怔住。
吳法狐疑道:“替誰招降?”
任真冷笑,反問道:“你是哪里人?”
吳法目光一顫,豁然站起身,如臨大敵,“你是唐人!”
自從叛出北唐后,吳家提心吊膽,最害怕的就是北唐派大宗師出動,來秘密鏟除他們這些叛徒。隨著唐軍大舉南下,今天,強敵終于找上門了。
吳法攥著拳頭,正欲高聲示警,卻被身旁的吳酬一把拉住,厲聲提醒道:“大長老,千萬別沖動,一旦被外人知曉,吳家就會有滅門之災!”
吳法聞言,神情驚疑不定,“什么意思?”
吳酬朝任真行禮賠罪,走到門外,確認沒有驚動別人后,返回吳法身邊,沉聲道:“北唐已經大舉伐晉,事到如今,咱們也該留條退路,不能陪南晉殉葬。”
言外之意是,兩朝開戰,勝負難料,如果北唐獲勝,統一整個大陸,勢必會追究丹青道當初叛國之罪,到時候,天下雖大,他們又能逃到哪里?
與其一條路走到黑,還不如腳踏兩只船,先跟北唐虛與委蛇,答應招降事宜,趁機修復雙方的關系。等再過些時日,國戰大勢已定,他們隨風而倒,再做定奪不遲。
順勢而為,這不正是他們最擅長的么?
吳法迅速冷靜下來,沒錯,剛才是自己太激動,一聽說是唐人,就嚇得心驚肉跳,連最基本的理智都喪失了。
如果北唐真的不計前嫌,愿意重新招納吳家,那么,這就是他們回歸家鄉的絕佳良機。哪怕回到北唐后,他們仍得不到重用,至少落葉歸根,遠勝過羈留在他鄉。
他目光閃爍,緊盯著端坐的任真,問道:“這么說,閣下送吳酬回來,是想表達招降的誠意,讓我們配合唐軍行動?”
他自以為猜到任真的用意。
任真默不作聲。
吳法轉而看向吳酬。
吳酬暗暗叫苦,他服下任真的毒藥,必須定期拿到解藥才能茍活。事關自己的性命,他別無選擇,只能聽從任真的差遣。
“沒錯,侯爺就是這個意思。”
“侯爺?”吳法機警地聽出關鍵詞,追問道:“他到底是誰?”
吳酬答道:“吹水侯任真。”
吳法臉色劇變,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當今天下,還有人不知吹水侯的赫赫威名么?他竟然親自來了!
過了很久,吳法才緩過神,表情異常復雜,“侯爺跟吳家的恩怨,咱們心知肚明,沒必要遮遮掩掩。您真的不計前嫌,肯饒過我們?”
京城吳家和葉家,是多年的世交,兩家情分極深。吳道梓年輕時,常到葉家串門,跟任真的母親葉小姐熟稔。因而,當葉小姐嫁給任天行后,吳道梓就成了這一家的摯友。
但不為人知的是,在當年那場冤案里,吳道梓背叛了多年摯友,暗中配合一眾鷹犬,順利抓捕任天行全府上下,沒有走漏風聲,才得以誘騙任天行火速回京。
他是藏得最深的大惡。
即使在任天行南下降晉后,仍沒識破他的險惡嘴臉,把他當作密友,寄給他一節斷劍。
吳道梓行事隱蔽,這其中的真相,也就只有執掌繡衣坊的任真清楚。任真渡江北上,展開一系列復仇計劃時,吳道梓就已南下降晉,這條大魚幸運地躲過一劫。
今日再相見,則是國仇家恨累積到一起,哪有那么容易一筆勾銷。
吳酬是年輕人,不知當年隱情,聽得一頭霧水。
任真當然深知吳法的意思,漠然道:“你做不了主。帶我去見吳道梓吧!”
他相信,吳道梓聽到自己到來的消息時,表情一定更精彩。
吳法點頭,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恭敬地道:“侯爺請隨我來!”
任真冷哼一聲,起身走向屋外。
這一刻,吳法神態狠戾,朝吳酬使了個眼色。
吳酬會意,偷偷從后堂離開,提前去跟父親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