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15.得欽望安南

欽江和龍門江的會合地,皮膚黝黑的韋馱天,先是躍下了水,他本就是昆侖奴,對海有著天生的熟悉,然后他摸索出一條平緩的上岸通道,就對著高大的牙船招手。

隨后高岳握著象征征伐的云浮劍,風撩動著他紫色的袍衫,口中嚼著顆蔗糖丸,自牙船而下,換乘坐在一艘輕船上,十多位大將、軍吏和幕僚都圍在他身旁。

至岸還有二十步時,高岳一個箭步躍下,浪花漫到他的膝蓋處,隨后他在許多將士子弟并肩一道,在震天的喝彩聲里,親自徒步涉水,直到登上了欽州的土地。

明懷義也跟阿爹躍下,結果翻沉到海水里,被兩位弟弟及其他人拉上了岸。

“沾上水,就沒得好,沒得好!”明懷義憤怒大喊著,然后又心疼自己攜帶的蔗糖丸,被水給沖壞。

大軍到欽州城下,發覺這座城市的城隍、墻垣、公廨全都毀壞不修,市集廟宇滿是荒草,便知道王朝在這些州已很難維系正常的秩序,于是高岳下令,環繞城池,安營扎寨:武毅左中右三軍各自筑壘,鎮海軍和白水郎則環繞龍門江灣設營,三分之二人集合于岸邊,還留三分之一于船只上警備。

之前高岳又讓嶺南平波軍和浙東鎮海軍,依次留小部分軍力,暫時駐屯在廉州合浦、雷州、陽江一線海岸,負責糧秣給養的運輸安全。

登上殘缺的欽州敵臺,高岳眺望背后的大海,又看著龍門江兩側的高山峻嶺、重重密林,便問平波軍虞侯張舟:“由此去交州安南府路程如何?”

張舟就說,乘船揚帆,順風的話只需要一天,就能進入交州境內。

“陸路呢?”

張舟回答,從欽州西南角,既可翻山入西原左右江的洞蠻聚落地界,還可行隘道入安南北境。

高岳點頭慨嘆說,“如此欽州廉州,真可算是連通安南的‘海之門’啊!”這時他親手取出錦圖,指著南面的海洋,對身邊人說:“平西原黃洞蠻不過是此次征伐的一個目標,還有一個,就是在平蠻后從欽州出海,至安南都護府,驅逐盤踞在彼的蠻夷,恢復我唐的衛戍。”

之前陸贄提醒過,安南、西原造反的俚僚,明顯有南詔于背后支持。

雖然南詔現在臣服于唐,可它也清楚,唐在北面,有兩條軍事路線可以對其進行打擊,一條是巂州的清溪路,還是一條是戎州的石門路,可除此外唐朝還有條軍事路線,那便是安南和滇池間的“步頭路”:唐天寶年間,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曾受命開辟一條通道,即自安寧城(今云南省安寧市)出發,沿著紅河,直達安南都護府。

唐和南詔的戰爭先后爆發三次,安南的唐軍也三次利用步頭路出擊,配合其他兩路,南北夾攻南詔,雖然最后整體戰局失敗,可此路也給南詔以極大的震怖,故而安史之亂后,南詔也和西蕃一樣,積極向滇池以東拓展勢力,目標便是覬覦安南,想免除自己腹背的威脅,到了現在雖不明戰,但卻始終暗地支持嶺南、安南的俚僚叛黨。

可高岳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因為安南,自古以來就是我天朝不可分割的領土。

對于邊疆的形勢而言,安南處在富饒的紅河農業區上,又是嶺南東西道的門戶所在,安南交州如失,整個嶺南的堂奧等于洞開;另外對于高岳的大計來說,安南的交州港自古以來便是南洋諸國的朝貢海路所在,從交州港出發,近者三五百里,遠者上萬里,可乘船抵達不同國度,若失卻此地,天朝對海洋的探索門路便等于轟然闔上。

歷史上正是唐朝對安南處置不慎,引起其西北方向南詔的大肆侵攻,致使安南淪喪,南詔便借此為跳板,把兵火延燒肆虐到邕管、容管一帶,嶺南的生產和秩序遭到極大破壞,天下震動不已。后來高駢領軍前來,大敗南詔,光復安南,設立靜海軍節度使,心有余悸的唐王朝,為防備南詔再度進犯邕管,并借桂管之路威脅內地,便抽調徐泗武寧軍南下,戍守桂林(這也足見唐王朝在嶺南威信大喪,無法調集土軍了),并許以種種承諾,結果最終在咸通九年(869),鎮守桂林足足六年的一支武寧軍的戍卒始終無法歸鄉,在得到家人來信,知曉唐廷“軍帑匱乏,難以發兵,且留舊戍一年”的實情后,憤起殺死都頭,接著獨走返鄉,并推糧料判官龐勛為首,至江淮倒戈反唐,唐朝耗盡最后一點力量將其撲滅。然后過了五年,王仙芝和黃巢的字頭,登上了歷史舞臺......

唐亡于黃巢,而禍基于桂林。

那么桂林的禍又是基于何處?很顯然是安南。

所以不管從那條理由來說,這次重復安南絕對是在高岳的軍事計劃內的。

就在剿滅西原黃洞蠻后。

此時,在容管城西側的群山峽谷里,震天的大鼓聲被敲響了——銅鑄的大鼓,是俚僚族群權力和威望的象征,很快整個郁林州的黃洞蠻,共四五萬精壯男丁,在聽到鼓聲后,便知道是大帥召集他們的都老前去議事了,商議這場戰爭該如何打的問題。

營寨的高門前,西原黃洞的俚帥黃少卿,鎧甲上蒙著花練布,站在成群的都老前,說到:聽說唐家的援軍到來。

不過這時,絕大部分的黃洞蠻都認為,唐家的援軍是從湖南來的。

因高岳先前寫信給湖南觀察使李巽,不但讓他在邵、永、道三州增固城防,還叫他指令三州的刺史募壯勇團結,營造聲勢,此舉非但是為了保護嶺南西道通往內地的門戶,且是為了迷惑黃少卿,為自己主力自欽州登陸創造條件。

由是大部分王、都老的答復都是:

“有戎成王在桂管,可安枕無憂。”

戎成王,便是黃少卿的宗弟黃少度。

黃少卿起事來,自任為南天大元帥、中越王,封其兄黃少功為副元帥、鎮南王,其子黃昌沔為桂南王,還有什么越南王、南海王、拓南王等等,不一而足,大小足有上百。

只有黃昌沔憂心忡忡,說假如唐軍在欽州自海上登岸,而后越欽州北的橫山,便可斷邕、賓兩州,我們就腹背受敵,很難退回西原了。